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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二十年冬-午。

    鹅毛般的大雪还在不停的飞舞,磬南山上朦朦胧胧白皑皑的一片。屋外雪虐风饕,屋内却有些暖意融融,仅一墙之隔加已炉火便将严冬之寒全部阻挡在外,二人也仅凭这简陋的设施度过了数个严冬。老者躺在炕上,裹着两床棉被,拉着高低起伏的鼾声;白山则坐在炉旁,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炉内烧的噼里啪啦的柴火发呆。

    忽然,传来老者剧烈的咳嗽声,老者咳的眼泪直流,一口痰在嗓内嘶哑的来回拉扯,却咳不出来,感觉很是难受。白山赶忙起身到炕前扶起老者轻轻的拍着后背,老者得到了适缓,朝白山轻轻的摆了摆手。白山领会其意缓缓将老者放平炕上,起身倒了一碗热水走至炕边,刚想扶老者喝水,老者却摆了摆手说道:“山儿,屋外是不是还在下雪。”

    “是啊!”白山放下碗,轻揉着老者的胳膊道:“爷爷,这雪都下了两天了,还不见停歇,外面的积雪快有一尺深了,没法下山,只要这雪一停,我立马就下山给您抓药。”

    “山儿。”老者努力的转头看向白山,一脸慈祥:“不用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爷爷的身体爷爷知道,药起不了多大作用,只会白白的浪费钱,再说现在外面战乱,夜里猛兽众多,万一你要有个闪失,我……”

    老者话音未落,只觉得喉咙发痒,又开始剧烈的咳嗽。白山见状,急忙扶起老者将碗递到嘴边,老者却咳的不止,根本顾不得喝水,只觉得一股热流体内翻涌。忽然,老者慌忙将白山的手推开,碗里的水晃了几下洒在了棉被上,白山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股鲜血从老者的嘴内喷涌而出。

    白山从未见老者这般模样,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在短暂的惊吓之余后急忙说道:“爷爷,爷爷,您别生气了,我听您的话,不下山了,我不下山了。”

    老者脸色苍白且还在难受之中,根本无暇说话。白山见老者的胡须上也粘着零散的血渍,急忙起身去拿洗脸布。老者那一口血似乎对咳嗽得到了适缓,躺在炕上喘着沙哑的粗气。白山刚拿起洗脸布,忽然传来老者断断续续的笑声,那笑声伴随着屋外呼啸作响的暴风雪,竟有些悲伤,凄凉;白山愣在原地鼻子一酸,泪水逐渐在眼内泛起,双眼竟有些朦朦胧胧,赶忙抬起衣袖擦了擦。

    老者突然停止笑声,长长呼了一口气道:“八十年了,八十年啊!我自记事起从未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竟想不到在我晚年之时还要遭受这等罪,可笑,可笑啊!”

    白山心知老者这两年对瘫痪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时不时的会莫名发些牢骚,这也是人之常情,可对于他而言,看着老者双腿不能动弹,有时一天一句话都不说,心里难免会有些难过。

    白山急忙走到炕前,拉着老者的胳膊说道:“爷爷,您别这样想,山儿会一直在您身边的。”此话一出口,白山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像冲垮堤岸的河流势不可挡,趴在老者的胳膊上失声痛哭。

    老者看到白山因自己这般伤心,心里忍不住一阵阵的酸楚,怜悯之心更胜,伸手帮白山擦了擦脸颊两边的泪说道:“山儿,别哭了,我知道你是为爷爷好,可爷爷的身体爷爷最清楚不过了,你不用再为我东奔西走的,你能多陪我两日我便就已知足了。近些日子我常看见以前走的那些人啊,他们在我眼前飘啊飘!我想他们这是在呼唤我,我估么着自己也没几日的活头了。你一直问我你的身世,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爷爷舍不得你,怕你知道以后会一去不回,我知道这么做很自私,可我更担心你的安危,放心不下你呀!瘫痪这两年,我想通了很多事,我没有任何理由再去瞒你的身世,今儿我便把我所知道的事都告诉你,这也是你应该知道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记恨爷爷。”

    白山满脸泪水,不知老者竟然提起关于他身世的话题,不禁有些诧异,毕竟隐瞒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没有再打算追寻的时候,老者突然道出此话他竟没有多大的感触,只是更加心疼眼前这个已到耄耋之年的老者,白山也知道老者的良苦用心,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自己也主家两年,深知这山外面的世界乱成什么样,老者养大他有多么不易,他岂会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记恨扶养自己多年的老者。

    随着深切的想法,白山的泪已然更浓,刚想开口道明自己的想法,却看见双眼布满血丝,一脸憔悴的老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竟说不出一句话。

    老者双眼渐渐迷离,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一般,半晌,那沾满鲜血的嘴唇动了动,轻声说道:我记得好像是一九一六年的冬天,十月初一之前的两天,我下山去给道长置办祭品,往返时天已到深夜,天又下起了大雪,无奈我便躲进一山洞里头避风雪。第二天我被冻醒时,才发现壶里的半壶水已经冻成了冰疙瘩,我口干舌燥便抄小路朝最近云夕镇走去,快到镇子时我看见田旁有间小土屋,抱着试试的心我便走了过去,没想到那间屋子经历过战斗,满屋子都是被冻干的血,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穿军服的尸体,还有一个穿灰衣裳的男人横躺在炕头,我当时便猜想到一二,至于谁杀了那些穿军服的人,我就不得而知了!而你当时躺在炕里头,也许灯火昏暗他们没发现,才幸免于难,我也是听见你轻微的酣睡声才看到的你。当时你穿着一身黑色的唐装,我当时就想单凭从你那穿着判断,那布料必定价格昂贵,平常百姓是买不起的,我当时就想你必定不是这家的孩子,当我看到你那块暗红色的挂件时,更加确信了我的想法。

    白山听的极为好奇,竟想不到自己竟在命悬一线时躲过一劫,因此对老者不禁多看了两眼,目光中充满着无以为报的感激之意。当老者说起那块暗红色的晶体时,虽知道说的是何挂件,但还是忍不住掏出了那块挂在脖颈上的暗红色的晶体说道:“爷爷,是这个吗?”

    老者转头看了眼白山手中那块暗红色的晶体,轻轻点了下头:“我以前在戚宅做工时,正堂桌上摆放着一件类似这样的晶体,偶尔听老爷提起过一次叫什么琉璃,说这种东西很是稀贵,而你这种在内形成文字的我想肯定会更加稀少。这就说明你并非苦寒出生,而是出生于大户人家。我之所以给你取的名是这块琉璃内的文字,是想这块东西必然和你的身世有所关联,好让你以后遇到亲人机会更大一些。我当时救人心切连水都忘了打,便抱着你匆忙离开了那是非之地,我这一生无儿无女的,见你第一面便对你有些舍不得,看你长大后更为懂事孝顺,我更加的舍不得,才会对你一直隐瞒到今日。唉!人老了,越老越糊涂,尽做些糊涂事。唉!”老者说完便沉沉的闭上了双眼,一滴泪顺着褶皱遍布的脸颊流落耳旁。

    白山从未见老者这般惆怅,竟有些不知从何而劝,却知道老者因何而落泪,心中不免更加触动,竟再次失声而泣。

    老者闻声睁开双眼,看着白山双眼泛红,泪水横流,心更加的疼,颤巍巍的拉起白山的手说道:“山儿,别哭,好孩子,不要哭。”说完便为白山擦了擦脸颊两边的泪水,不禁长叹了口气说道:“这人生在世终将会有分离,只是或早或迟,不要过于悲伤难过,爷爷以后不在了,你得好好的活着,做出男子汉该有的样子,不要哭哭啼啼的,记住了吗?”

    白山听闻此话赶忙使劲的点了点头,哽咽的有些口齿不清道:“山……山儿,记……记住了?”

    “好好好,好孩子。”老者得到了白山确定的回答,显然有些许激动,露出了那久违的笑容,突然,他脸色一沉,似乎想起了什么:“山儿,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对你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记得。”

    白山擦了擦泪,使劲的点了点头,他不知老者还有多久的寿命,只知道此时的自己很想听老者的每一句每一字,他深知此时的老者是多一句则少一句。

    老者轻轻拍了拍白山的手,一脸的语重心长:“山儿,你涉世未深,不知这世道险恶,咱们穷苦人的命更是卑微如草。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蜗居在这荒山之中,不全是为道长报恩守灵,也是因为自己的一点懦弱作祟。我走后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当年那个镇子已过去数十年之久,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不知它是否还在,我走后你若要离开此处,需记得,这善恶一念间,莫生害人之心,存害人之念,行害人之事啊!”

    老者松开白山的手,双眼朦朦胧胧的看着屋顶焌黑的梁柱,缓缓说道:“来年的种子也不必撒了,就让山下那块地荒着吧!你不能像我一样没出息,蜗居在此,这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这一生也算是有违这孝道之理啊!这么多年,我竟还以孝道之理而教你,着实可笑啊!”老者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忽然,老者收起笑容,转头一脸期盼的看向白山说道:“而你不一样啊!山儿,你尚且年幼,万不可步我后尘,跟我一样做这不孝之人啊?山儿,你能否做得到。”

    关于老道的事,老者也偶尔提起一二,可每次说到感触之时,老者便会闭言不发,所以白山也是知之甚少,老者以孝道之理教白山,白山便也深知何为孝道之理。听闻老者话语的白山已然是个泪人,他听清了老者的嘱咐,却不知其话的深意,只知道眼前最重要的是先行答应老者的嘱咐。

    只见白山赶忙起身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头,磕罢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山儿蒙爷爷收养多年,定会谨记您的教诲,断不会行那害人之事,绝不做那不孝之人。

    老者看着地上的白山,满是欣慰的笑容,连忙挥手说道:“好孩子,别跪着了,来,快起来。”

    白山听闻缓缓起身,两步便走到炕边坐在了老者身旁,老者满脸笑容,心疼的帮白山擦了擦脸颊处的土末:“山儿,爷爷还想再喝一口你做的面汤……”

    老者话音未落,白山已然起身,轻拍了拍衣袖处的土末说道:“那我现在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