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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没想到,游灿‘私’下与表妹抱怨的话,却是一语成谶。

    林家根本没走得了。

    因为三日之后的殿试上,圣人按着会试的名次,挨个询问贡士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时斓的情面,也是为了进一步扶持真定郡王——圣人照着会试的名次,点了宋维仪为状元,却将第三的任慎之许为榜眼,而会试第二的贡士为探‘花’。

    ……原本排第六的沈丹古,殿试中却排到了十名开外。要知道这一科的主考官为温峥,此人本来就有向真定郡王靠拢的做法,如今更是与真定郡王一派极为要好,沈丹古的名次,在会试时,其实就已经被压过一回了。

    当年敏平侯让他缓三年考,就是希望沈丹古名次高些,然而敏平侯也没料到,三年来时局变化莫测,真定郡王到如今虽然是根基已深,然也没到大局已定的地步。再加上圣人担忧长公主,身子骨儿越发不好了,生怕这时候太子继续扶持延昌郡王,使时局不稳,所以惟恐诸臣认为自己有对延昌郡王一派留情的意思。

    经过两次刻意降低排名也列到了二甲十一名,倘若不是受此牵累,沈丹古真正的名次,恐怕连三甲都能进的。

    至于其他人,除了宁摇碧被刻意从百名以外提到了五十名之内外,变化都不大。

    圣心所向,只看这一回的殿试名次,便是一目了然。

    可内‘侍’宣读上谕毕,众新科进士正随着礼官指挥一起跪下谢恩,未想这几年来已经越来越少出席这样的场合、即使到了也默默无声的延昌郡王忽然当众出列,高声道:“且慢!”

    朝堂上一时间静可闻针,众人都用既‘迷’‘惑’又诧异的目光看着这位明显憔悴许多的郡王,延昌郡王这两年实在是太过沉寂了,沉寂到了众人都快忘记今儿个朝上还有这么位郡王了——以至于看到他出面阻止新科进士谢恩,众人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不知所措。

    连圣人都‘露’出了讶‘色’,尔后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太子。

    太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件事情和他毫无关系。但圣人的眼眸却深沉了一分,他与皇后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储君,什么‘性’情还不清楚?

    更不要说延昌郡王早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依赖,就是太子了。

    圣人心中浮现出一抹不悦,自己与皇后要立真定郡王的意思如此明白,甚至几次明着告诉太子了,真定郡王也是极杰出的储君人选,可太子却一再的忤逆……

    但这些话也不能当朝训斥出来,所以圣人按捺住了不悦,淡淡的道:“唐缘,你此举何意?”

    圣人在朝上也一直唤真定郡王等晚辈的排行的,对延昌郡王却叫起了大名,帝心的偏向已经非常明显了,可延昌郡王却没有丝毫的退缩,他恭敬的对着丹墀上再拜,道:“臣有要事禀告陛下。”

    圣人直呼其名,显然没有让他以孙儿的身份进言,延昌郡王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此刻也只能以臣子的身份说话——即使如此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朝臣们都不傻,彼此‘交’换着眼‘色’,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看来,今儿个这场朝会,怕要出事儿了。

    “准奏。”圣人沉‘吟’了下,淡淡的道。

    圣人当然也猜测到延昌郡王是有备而来——也不知道太子给了他什么?不过,圣人自认为虽然这两年‘精’神不济,可这天下,到底还是在他的手中。区区一个太子,区区一个孙儿,即使竭力挣扎反抗,到底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这回不叫延昌郡王说出事情就打发他下去也不是不成,可圣人觉得不妨让他再挣扎这一把,也好看清自己的地位与处境,彻底的死心!

    就听延昌郡王禀告:“臣以为今日所取新科进士,余人不论,但有一人,却是不妥!”

    圣人皱起了眉,没去看因这话引起一阵‘骚’动的进士们,而是平静的道:“哦?是谁?”

    虽然延昌郡王没说是谁,朝臣们却都心照不宣的看向了宁摇碧——宁摇碧虽然已经到了殿试这儿,可他当年中举的消息还没怎么传开,许多人都和卓昭琼一个想法,这小子是什么时候中的举?怎么就能去会试了?继而就是,必是这两年靠着长公主‘混’到的,帝后真正偏心,如此纨绔,居然还名列二甲!

    但这么想的同时,众人又怀疑起了延昌郡王的用意,谁都知道雍城侯父子是真定郡王一派的柱石,可这对柱石也是真定郡王一派最难对付的。甚至于连太子都不太敢明着与他们过不去,毕竟,他们的背后,是纪阳长公主。

    即使延昌郡王被‘逼’到了绝处,可这样直截了当的针对宁摇碧,真的成么?

    朝臣们心中疑‘惑’不已,看雍城侯却是神‘色’自若,仿佛一点也不担心,然而这时候,延昌郡王却出乎意料的道:“此人,便是今科榜眼,任慎之!”

    众臣哗然!

    真定郡王也‘露’出愕然之‘色’!

    任慎之在会试中名列前茅,真定郡王当然也不会不清楚他的底细,齐郡太守任平川庶孙,却因着种种缘故是外祖父告老翰林游若珩栽培出来的,命途说来也多舛,父母早已亡故,但履历却清白之极。

    虽然他的表妹卓昭节是宁摇碧的妻子……可寄居的卓家又是敏平侯府……

    实际上任慎之和争储根本没什么关系!这点一查就知。再说长安就这么大,真要计较这种两边都有关系的人计较得过来吗?

    哪怕今日延昌郡王证明了任慎之舞弊……或者更加十恶不赦的罪名,可这对争储来说又有什么用?

    延昌郡王当众为难这样一个人,是想做什么?

    真定郡王飞快的思索着,眼角却瞥见御座上圣人也是一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不好!真定郡王固然还是一头雾水,可他自幼极得帝后欢心,伴驾的机会不比太子少,对这皇祖父的‘性’情也颇为了解——若非这任慎之有异,圣人是不会这样的!

    可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真定郡王这几年来受到帝后的支持,一直在笼络贤才,上一科的榜眼范得意,因为才貌双全又忠心,甚至被真定郡王许嫁唯一的庶妹定成郡主。任慎之虽然寄居卓家数年,然而卓家如今也不能说是延昌郡王一派了,而且任慎之还是卓家四房的亲戚——卓家这四房如今多多少少都打上了真定郡王的烙印。

    是以真定郡王早就把这任慎之当成半个自己人,认为凭着这人受游家恩惠、有宁摇碧的岳母和卓昭节从中穿针引线,不必特别笼络也能够到自己手下来的。

    既然有这个打算,任慎之的为人‘性’情他当然也要查一查。这一查之下因为任慎之的软弱不免有些失望,但名次放在这里,换个礼贤下士的名声也是好的,横竖笼络这人也不会耗费太大……

    但现在……

    到底怎么回事?!

    真定郡王一无所知,诸臣也纳闷得紧,都觉得眼下这局势是往诡异处发展了——下意识的去看任慎之,却见这之前接受圣人垂询还表现得体、举止从容的少年进士脸‘色’煞白,也不知道是真的心虚,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吓着了?

    圣人威严的声音从殿上传下:“荒唐!榜眼任慎之乃是前任翰林修撰游若珩亲自教导出来的外孙!如今的首辅时斓亦称其有才华……如何有异啊?!”

    真定郡王听着皇祖父这么说,心头微微一松,他听出来皇祖父这是在警告延昌郡王了,不然也不会着重强调任慎之现在已经是榜眼,还抬出任慎之背后的游若珩、时斓,这两个人都是南官里的楷模,尤其时斓多年为相,势力极大。

    延昌郡王倘若听了这话还要继续攻讦任慎之,那就要把这两个人都得罪了。哪怕他今日胜了,往后想谋取储君之位,也是难上加难。

    听了圣人的暗示,延昌郡王短暂的静默了数息,却是从容一笑,抬头道:“臣岂敢欺瞒君上?臣却是有证据的。”

    这就是不顾一切也要揭发任慎之了?真定郡王心里满是‘迷’惘,他忽然想了起来,看向进士人群里的宁摇碧——因着圣人近乎公然的偏心,硬生生的把这个甥孙的名次提了五十名,进士们之前‘欲’要谢恩,是按着名次站的,如今宁摇碧的位置也算靠前,倒不难找。

    看到宁摇碧时,真定郡王不禁微微一怔——按着礼制穿着绛袍皂幞的宁摇碧,即使在一群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里,亦是俊秀出众、说不出的丰神俊朗,面对延昌郡王此刻近乎孤注一掷的反击,他却浑若无事,嘴角微微上勾,似笑非笑,甚至看都没看延昌郡王,显得与此刻朝堂迥然不同的……闲适?

    那是一种笃定的、一切在握的悠闲自在。

    真定郡王若有所思。

    难道,宁九知晓此事?怎未与自己说?

    真定郡王有些神思不属。

    圣人也似乎陷入了为难之中,足足考虑了半晌,都没说话,因着圣人的沉默,朝上气氛开始紧张。众臣都不明白任慎之的身份到底有何异常,又因为提出来的是延昌郡王,担忧被莫名的卷入夺储里去,皆不作声。

    到底太子忍不住了,站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三郎素来稳重,今日既然有此禀告,料想不会是无的放失,还请父皇给三郎说明的机会。”

    因见圣人眸‘色’沉沉的望了下来,太子心下一突,可为了爱子,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毕竟如今三郎已经开口点出了任慎之之名,若不说完,恐怕多有猜疑,反生是非!”

    太子的声音在广阔的殿堂上响着,语气与措辞虽然还温文尔雅,可望向丹墀上的目光,却充满了恳求与祈望……那样毫不掩饰的为延昌郡王的祈望与恳求,圣人的脸‘色’越发的‘阴’郁,诸臣都识得眼‘色’,一律不作声。

    片刻后,圣人深深的看了眼太子,眼里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无奈,才沉声道:“你真的……既然你这么求了,那朕,便给他个机会!”说着,转向延昌郡王,冷冷的道,“说罢,任慎之为榜眼……到底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