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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久亲自去了林府,章老夫人闻讯,惶恐极了,非但托了他再三向游氏赔礼,许诺一定会给卓家一个‘交’代。隔了两日,章老夫人甚至带着媳‘妇’白子华、嫡孙‘女’林瑰娘亲自登‘门’,借着拜年来与游氏解释。一见面,章老夫人未语泪先流,不顾自己年长,先裣衽行礼,道:“我德浅孽多,生此孽障,却给夫人添了许多麻烦。”

    游氏虽然恼恨林鹤望,但见章老夫人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儿子奔‘波’,也有些感慨,遂和颜悦‘色’的亲自上前搀扶,道:“老夫人这话可是折煞我了,依我说,知错能改,便是好事。老夫人何至于此?”

    章老夫人听出她语气里的意思,那就是只要林家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游氏也不是一定要穷追猛打,心里倒是松了口气。感‘激’的道:“大郎不懂事,若夫人能给他次机会,我这儿先代他拜谢了。”

    “我怎么当得起老夫人的谢?”游氏见章老夫人比之上回见面明显苍老了许多,心下微叹,语气又委婉了许多,“我晓得老夫人是明理的人。这事情托给老夫人,我想照理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章老夫人知道这意外就看自己够不够“明理”了。她心中愁苦得紧,眼泪都止不住,又怕正月里哭着叫游氏觉得扫兴。胡‘乱’擦了把,就将白子华和林瑰娘招呼过来,让她们给游氏拜年。

    游氏一直就不喜欢白子华,不过如今游灿也在,总要给侄‘女’点面子,很和蔼的与她寒暄了几句。相比之下,林瑰娘倒是颇让四房里的‘女’眷喜欢。

    这林家小大娘因着年幼,粉颊丰润,眼睛已经可以看出水杏形,黑白分明盯着人看时,透着股儿‘精’神劲。她穿着大红织金锦缎‘交’领瑞锦纹深衣,五‘色’彩绦缚了两个小辫子。脖子上挂着璎珞圈长命锁,腕上戴着绞‘花’银镯儿,打扮得非常喜庆。

    跟在畏畏缩缩、迎风‘欲’倒的母亲白子华身边,这林瑰娘倒是举止落落大方,一板一眼的行了礼,口齿伶俐的说了祝贺的话,就静静站在那里,任凭满屋子人打量,声‘色’不动。

    赫氏和古盼儿这日都在念慈堂,赫氏因为自己只得二子,没有‘女’儿,本来就对小娘子有几分喜欢,古盼儿是看到林瑰娘就想起自己的‘女’儿畅娘,望着这小娘子的目光都分外柔和。

    趁着游氏与章老夫人说话,赫氏就拿盘子里的柑橘逗她到自己身边。然而林瑰娘扬头看了她一眼,道:“多谢赫舅母,只是我今日无物孝敬各位长辈,却怎么能先收长辈的柑橘呢?”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赞她年幼却非常的孝顺。赫氏掩嘴道:“好孩子,舅母最爱看你吃柑橘了,你要孝顺舅母,不如就吃上几瓣?”

    林瑰娘却又看了眼章老夫人,章老夫人今儿把媳‘妇’和长孙‘女’带上,就是为了同游氏说话时缓和气氛的。然而白子华怯懦,显然游氏也不耐烦和她多说,倒是林瑰娘派上了用场,她也是松了口气,点头道:“还不快谢过你赫舅母?”

    得了祖母准许,这小娘子才端庄的走到赫氏跟前,行礼道谢后,继接柑橘。

    赫氏趁势揽了她在膝边,轻抚她头顶,笑着道:“我若是有这么个小娘子就好了。偏我膝下就那么两个魔星,一个比一个顽劣,再长些都要管不住了。”

    古盼儿因为自己生的是个‘女’儿,再夸旁人家小孩子,总归还是认为自己家的最好。何况畅娘尚在襁褓,未来大有可为。古盼儿虽然觉得林瑰娘好,但却觉得林家‘门’楣如何能和卓家比?自己的‘女’儿将来定然是胜过林瑰娘的,就道:“三嫂这话说的,我瞧无忧和无忌都聪慧得紧。”到底也夸了一句林瑰娘,“小娘子年纪虽小,举止倒已有大家风范,真真是聪明。”

    林瑰娘慢条斯理的剥着橘子,听到这儿就又放下橘子谢了她,这小娘子果然胜出白子华极多,如今方四岁,居然已经能很伶俐的寒暄了:“我听说古舅母新得了一位小妹妹,将来定然是比我好的。”

    古盼儿现下就爱听这话,虽然畅娘话都还不会说,但这并不妨碍古盼儿坚定的相信自己‘女’儿将来必能才压苏语嫣、颜黯卓昭节,也不管这话是不是章老夫人进‘门’前叮嘱孙‘女’的,顿时眉开眼笑道:“这孩子嘴可真甜!”

    她们这儿逗着林瑰娘,本是林瑰娘嫡亲舅母的游灿神‘色’之间却有些淡淡的。卓昭节察觉到,便悄悄碰了碰她,了然道:“可是想莺娘了?”

    游灿瞥一眼林瑰娘,叹道:“可不是?”

    林瑰娘的表妹白莺娘就是过了年也才三岁,秣陵到长安千里迢迢的,游灿和白子静夫‘妇’两个现在都在长安,想接过来也怕路上有个闪失。

    这正月团聚的辰光,白子华倒是与‘女’儿陪着婆婆出来走亲戚了,为了这个大姑子,游灿却要忍耐着与‘女’儿分离之苦。偏与白莺娘年岁仿佛的林瑰娘在眼前晃来晃去,提醒着游灿这母‘女’两个正是自己母‘女’分离的罪魁祸首,也难怪她对林瑰娘这嫡亲外甥‘女’还不如赫氏、古盼儿热情。

    “辰光过着也快的。至多到两年后会试,必能团圆。”卓昭节劝慰道,“何况伏舅母是莺娘的嫡亲祖母,定然也会好好待她。你看这林瑰娘,从前不也一样养在伏舅母跟前吗?”

    游灿瞥一眼林瑰娘,却皱着眉道:“之前她还在白家时,我常过府去看她,她待我是极亲热的。然而现在进来,却处处听着她祖母的。我倒不是说她怠慢了我,但这么点大的小孩子么还是活泼任‘性’点的好,何必小小年纪就这么会看眼‘色’呢?现下看着她也怪难受的,四表姐自己都顾不好,当然教不了她什么。这叫长辈教导……”

    卓昭节道:“你想章老夫人如今的处境,白姐姐……我说句实话,白姐姐这模样,林家这小大娘越早懂事越好,不然,章老夫人年事已高。她自己不能干些,往后谁来护着她?三表姐你又不似白姐姐,伏舅母又何必急于叫莺娘早早懂事?”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可怜这孩子了。”游灿叹了口气。

    卓昭节心想,该到白子华这样的血亲,不拘是为母为‘女’,能不可怜吗?

    虽然正月里各处走动都忙碌得紧,但游氏还是留着章老夫人三人用了饭,饭后又寒暄了几句,章老夫人要告辞,游氏象征‘性’的留了两回,这才放了行。

    等章老夫人走后,游氏打发人叫来任慎之,指着案上两匣子东西道:“这是章老夫人送来给你赔礼的,你且收了下去罢。”

    任慎之一愣,忙道:“姨母处置就是,我……”

    “说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游氏皱眉道,“你若是不便收存,我代你收着也好。推辞的话就不要说了,就凭林鹤望此番所为,我肯收了这份礼,给章老夫人个化解的机会她就该偷笑了。何况这件事情到这儿还没完,接下来章老夫人的处置若是不够明理,我也不与她罢休的。”

    任慎之经过上回挨骂已经发现了这个姨母的泼辣,这会也不敢多嘴,只道:“是。”他习惯于沉默内敛,此刻回答时虽只一个字,却透‘露’出一丝颤抖,显然也为游氏的维护而感动。

    游氏又道:“我又要说你了,卓家在长安虽然不至于只手遮天,但也是有脸的。你不要以为君侯如今在翠微山中静养,咱们家就要小心翼翼的做人。更何况区区一个林家,卓家要为难他们,放出一番话去都能叫他们在长安站不住脚!你说你这些日子的委屈又是何必?”

    任慎之尴尬道:“一来是觉得尴尬,二来当时姨母也忙……”

    “再忙也没有看着你受委屈的道理!”游氏哼道,“何况一个林家也需要我专心‘花’心思去对付吗?你看今儿也就是纪久跑了一回罢了。”

    “是我糊涂了。”任慎之只能继续请罪。

    游氏语重心长道:“你过来之前,你外祖母就写了信来,要我务必好生照拂好你,这事儿若叫你外祖母晓得,必然要怪我没护好你。你若是当真视我为姨母,往后有什么事情就直言,如今你住着水荭馆,我早晚也很难看到你,你若不说,我疏忽了,像这样事后发现,你受了委屈,我心里难道就好受?”

    她叹了口气,“记着,你到长安来是读书考功名的,不是来受气的。不拘是府内府外,只要不是你无理在前,任谁要欺凌你,姨母都会向着你!”

    任慎之低着头,轻声道:“是。”

    游氏怕他被自己说得太过惶恐,又勉励了他几句,因任慎之请她帮着收起章老夫人的谢礼,游氏就让鹿鸣收下去——这才放他回水荭馆去。

    等任慎之走了,早就在旁‘欲’言又止的卓昭节就道:“母亲,照我说不如让任表哥搬出水荭馆罢?”

    游氏一愣,道:“就因为‘花’氏?”

    “可不是吗?”卓昭节提这个却是因为蕊蝶别院之事,但那件事情实在是羞于出口,所以这两日思来想去的想着旁的理由,这会就趁势拿‘花’氏说嘴,道,“这一次是咱们虚惊一场,但那‘花’氏显然不是什么检点的人。不然,她一个正当韶华的‘侍’妾,在五房里兴风作‘浪’也就算了,到底是五叔的人,咱们也不好说什么。然而她能够独身出入水荭馆一次,焉知道没有第二次?可见其人轻浮——这么个人与任表哥做着邻居到底不妥罢?”

    “但住到水荭馆去是他自己要求的,你也知道他与那沈丹古关系极好。”游氏皱眉道,“这孩子‘性’.子闷,与沈丹古之外的人都不怎么说得到一起去。何况沈丹古功课好,慎郎与他一起住,也是有益处的。若是就这么叫他搬回来,恐怕这孩子会多心。不只是他,恐怕五房与沈丹古也要疑心……我倒不怕旁的,就怕你们祖父知道后难过。”

    “……”卓昭节暗吐一口血,道,“咱们可以把任表哥这次受的委屈‘私’下里告诉五叔和祖父,就说是怕再有下次,任表哥还是默默忍了,这才要他回四房来住,免得在水荭馆那边不便照顾的。”

    游氏沉‘吟’道:“如今正月里也不便搬动,等过了元宵我与他说一说,问问他自己的意思罢。”

    卓昭节知道任慎之因为和沈丹古同病相怜的缘故,两人是极要好的,若是问任慎之自己,他肯定不愿意回四房。不仅仅是和沈丹古更有话说,也因为四房这边一起读书的卓昭粹、游炽、宋维仪等人,虽然没有公然的欺压他,然而这些都是有依靠的人,到底衬托出任慎之的孤苦无依来。

    倒是沈丹古,虽然父亲还在,然而却护都不敢护他——相比之下,任慎之尽管父母双亡,然而父母在时都对他极为呵护的。

    这样对比下来,换了卓昭节,她也更愿意住水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