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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妇’受不住夫家随从山呼之声催促,终于下楼——当然不能就这么随宁摇碧出‘门’,先至前堂重罗行障后,被扶坐到了早已备好的马鞍上,宁摇碧隔着行障抛了大雁过来,卓家使人接了缚起,又让宁摇碧在帐外作了一首撤障诗,这才撤了行障行奠雁礼注1。

    礼毕,二人辞拜卓芳礼与游氏,领受教诲,卓芳礼依着规矩,肃然道:“戒之敬之,宫室无违命!”

    游氏则强忍心酸,跟着柔声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庄重肃穆的礼仪上,卓昭节却是莫名悲从中来,禁不住哽咽而答,旁人自是要劝,又寻了机会补妆。

    如此别过父母,又辞家庙,方才持扇登车,去往雍城侯府——自两年前太子生辰上圣人与皇后在之前一直明争暗斗不休的两位皇孙中选择了嫡出的真定郡王起,在皇后不遗余力的扶持和对延昌郡王一派的打压下,如今真定郡王地位越发稳固,虽然本朝未有册封皇太孙之制,但如今大凉上下大抵都将其看成了太孙了。

    而雍城侯府作为一直以来的真定郡王一党,和因为支持延昌郡王而受到皇后打压、从而已‘露’衰落之象的敏平侯府恰恰相反,这两年水涨船高,雍城侯府可谓是蒸蒸日上,虽然雍城侯府人丁单薄,然而这份声势却不因此单薄,由豪奴丽婢珍玩古宝装点出来的奢华丝毫不减热闹,尤其今日,更将隔壁的祈国公府映衬得沉寂而寥落。

    也因此,障车注1之人皆选择了在兴宁坊拦阻——这些都是长安好事的少年,因为宁摇碧一贯以来的荒唐胡闹的名声,平常他和时采风、淳于桑野所到之处,一向是人人避着他们走,难得今日有名正言顺为难他的时候,长安上下当真是闻风而动,从与宁摇碧一般出身豪‘门’的五陵年少,到寻常胆大的地痞之流,婚车到了大宁坊和安兴坊之间,便已行进艰难,但见前方人头攒动,灯火如‘潮’,赫然把通往兴宁坊的路挤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或手持火炬,或手提灯笼,围着婚车嬉笑取乐,讨要好处,宁摇碧这边亦是做好了预备,应答几句之后,即命人抬出备好的财帛羊酒,换取众人散去,散到最后,婚车已将入坊,却见兴宁坊的坊‘门’下三骑并辔而立,坐骑之间故意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硬把原本宽阔的坊‘门’堵住,为首一人神采飞扬,穿着蓝地织金缠枝并蒂莲纹圆领袍衫,头顶软幞,举止之间似有仙气飘飘,正是时家二郎君、长安人尽皆知的“谪仙风仪”的时雅风,他含笑一拱手,这么个动作,做得说不出的赏心悦目,虽然是夜间,只靠坊‘门’上高高挂起的一排风灯照明,亦不减风采,朗声道:“我等特在此处恭喜世子今日娶得名‘门’闺秀为‘妇’!”

    宁摇碧带着真定郡王、时采风迎上去,闻言哼道:“既是来恭喜的,如今已然贺到,为何还不让路?”

    “九郎此言差矣,我等确实是在这里恭喜你的,然也没说,就为了恭喜啊?”时雅风左侧之人扬声大笑,却正是苏太师嫡孙、苏语嫣的兄长苏语默,时雅风右侧的邵国公世子慕空涧也微笑着道:“恭喜归恭喜,障车归障车,如今恭喜过了,轮到障车,咱们这些人,九郎你也是知道的,寻常酒食,些许财帛,我等可不稀罕!”

    宁摇碧警惕道:“你们想要什么?”

    “我等可是为你讨回场子来的。”苏语默微笑着道,“表弟你可别不识好人心!”说着对时雅风一使眼‘色’,时雅风会意,策马向前几步,大声对婚车方向道:“障车障车,岂能无诗无赋?”

    慕空涧跟着道:“我等障车,不受财帛,不取羊酒,却索诗赋,诗来即让,赋到即退,却不知道卓家可能过这一关?”

    婚车里,卓昭节嘟起嘴,对阿杏道:“带了笔墨不曾?”

    阿杏却是笑道:“娘子放心罢,虽然寻常障车有财帛羊酒便自退去,但照着古制须得‘女’方作障车诗与障车赋,郎主与夫人为防有人据此纠缠,早有准备。”

    果然她这边小声告诉卓昭节,外头已有随车的卓家人出面应答,旋即奉上障车诗一首——

    “家有掌珠视连城,娇养膝前渐缤纷。

    容光夺得三‘春’妒,才思不逊与文君。

    宁家‘玉’树耀庭前,矫矫如松又如岩;

    帝恩隆眷赐好婚,珍惜珍重一双人注2。”

    跟着又有人出来宣读了骊四骈六的华美赋文,文理措辞优美典雅,几乎字字用典,足以当得起“珠玑满篇”四个字,时雅风等人都是面有愕然,料想是没能挑出不是,既然诗、赋已齐,他们也再说不出话,赞了几句卓家,又在马上向婚车拱手赔罪,继而调转马头,退回雍城侯府去赴宴,让出坊‘门’。

    如此婚车终于抵达雍城侯府之前。

    乐声之中,侯府大‘门’大开,一群‘妇’人手持毡毯鱼贯而出,至车下一路铺入府内,阿杏和阿梨一边一个,扶着卓昭节下了车,卓昭节手持天青‘色’细绢为底双面绣彩‘色’鸳鸯‘交’颈于并蒂莲下的腰圆宫扇,遮住面目,只靠阿杏和阿梨的搀扶而行。

    传毡注1入庐,进到百子帐内,与宁摇碧一起跪拜行礼,礼毕坐帐,卓昭节仍旧以扇遮面,跟进青庐来的宾客便起哄却扇——宁摇碧正待说话,不想时采风抢先道:“此扇我来代九郎却之!”

    宁摇碧知他忽然这么殷勤一定不怀好意,正要拒绝,众宾却看出了好戏,纷纷叫好,于是时采风果然促狭:

    “莫使帐中苏合空,

    蒲桃早斟夜光盅。

    因怜牡丹不胜力,

    薄纱裁扇疑太重注3!”

    众人闻之,纷纷大笑出声——古人江总的《闺怨篇》中有“池上鸳鸯不独自,帐中苏合还空然”之句,时采风头一句就是“莫使帐中苏合空”,俨然是直言宁摇碧早就迫不及待要共入锦帐度‘春’宵,而第二句的“蒲桃早斟夜光盅”显然是在说接下来的合卺酒,这首诗大致就是在说,宁摇碧已经迫不及待要体验‘春’宵一刻值千金,所以催促着快快食过“同牢盘注1”、饮了合卺酒,好把闲人打发了办他的正事,而且第三句“牡丹不胜力”,知风月的人自要想起新‘妇’初承恩泽之后娇慵无力之态……

    这诗如此香‘艳’、如此暧昧,如今围观的人中多是知文擅诗之流,自是心领神会,笑过之后,都纷纷起哄,让卓昭节去了宫扇,卓昭节亦听出此诗中的意思,羞恼万分,然而被众人再三催促,只得轻轻放下宫扇,‘露’出千娇百媚、容‘色’倾城的一张脸来!

    她本是拔尖儿的美人,今日作新‘妇’格外用心的上了妆,又穿戴着八等‘花’钗礼衣,如今端坐帐下,含羞带恼的向四下里一望,观者但觉她眼‘波’如‘春’水,所看之处,无论男‘女’,都情不自禁噤了声音。

    宁摇碧方才在敏平侯府行奠雁礼时已看到过卓昭节今日装扮,当时就被惊‘艳’得几乎忘了行礼,如今再看,越发觉得心中喜悦难耐,被傧相提醒,才在众人哄笑声中,一一完成接下来的礼仪,如此众宾退出,只留数人含笑为两人解衣去饰,按着祝祷之辞分别为宁摇碧与卓昭节宽衣解带、去了博鬓首饰,最后这几人终于也退下——这场盛大而繁复的婚礼至此乃成,也不知道是累是紧张,还是惶恐与陌生,卓昭节心里松了口气,但坐在榻上,却还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她正自发呆,腰间忽然一重,却是宁摇碧从身后拥来,紧紧抱住了她,将脸靠在她面颊上摩挲片刻,方轻笑着附耳道:“这礼可算成了!”

    “是呢!”卓昭节原本被他一抱,正有些手足无措,只觉得隔了薄薄的一件中衣,宁摇碧的身体格外灼热,想到昨日游氏支开旁人,‘私’下教导之事,不免一阵心慌气短,听到他说话,倒是镇定了些,心想不管怎么说先说一番话好了,就道,“我之前听五姐说……”不想她话还未说完,宁摇碧忽然侧过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嘤咛!”卓昭节大惊,下意识的挣扎,然而宁摇碧双臂犹如铁铸,紧紧抱着她,不使她避开,顺势将她按倒在榻……

    青庐外,几个促狭‘欲’听房者窃笑声起,百子帐中,初试人事的两人却无暇注意到,低垂的帐帘下,琉璃榻微摇,粗重的呼吸声与娇.喘声‘交’替响起——

    注1奠雁礼、障车、同牢盘等:都是唐代结婚风俗里的步骤,有兴趣者可以自行度度,在此不详细一一赘叙,作者参考的是森林鹿整理的资料为主,另外度度具体步骤为辅。

    注2这个障车诗需要解释下,在我找的资料中,只提到障车文(推测应该是赋的形式),偶尔提到过障车诗,但没有范文,所以我只能把找到的障车文资料反复揣摩,有这么一段“明张萱《疑耀》云:‘世知有催妆诗,不知有障车文。唐天祐中,南平王钟传‘女’,适江夏杜洪子,时及昏暝,今人走乞障车文于汤员,员命小吏四人各执纸笔,倚马而成。其文不传,想亦催妆之类也。’余谓催妆诗婿氏为之,障车文母氏为之,味其名义可见”,因为催妆诗的主题是“老婆你已经很美很美很美了,不用打扮也很好看了,快点出来咱们回家成礼吧”,那母家所作的障车文(诗)的主题(我猜测)大致该是“我家‘女’孩子很好的,嫁的老公也好,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美满的婚事,你们别捣‘乱’让他们快点去成婚”,好吧,最后一句话我用皇帝赐婚表示了——这个婚是皇帝钦赐的,你们再拦小心点!

    附:说障车文的地方比较多,障车诗的很少,我估计赋文的可能比较大,不过现在在拼字啊,肯定没办法去试试赋了。

    注3我看的资料,合卺用的是蒲桃酒,哦,就是葡萄酒,蒲桃就是葡萄嘛,不过这个酒是用个瓢喝的,没错,就是那个葫芦切两半的那种,所以这里夜光盅是不对的,很明显,我这么写,是为了压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