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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永兴坊里静的糁人。

    至少在卓昭节看来,是这样的……

    踏进这座别院的时候,随着别院里草木茂盛特有的‘阴’冷气息笼罩上来,将卓昭节心中残存的温馨甜蜜统统迅速驱散,想起敏平侯那严厉古板的面容、苛刻不留情面的‘性’情……卓昭节虽然做好了领家法的准备,到底还是感到一阵怯意涌上心头……

    真的要掬一把辛酸泪啊!

    这样的刻苦攻读到底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卓昭节心中默默的咽着泪水,她当年在游若珩跟前也得过外祖父“敏而好学”的评价,可如今在祖父跟前读了几天书,她听到功课两个字简直想立刻晕过去!

    偏偏自己身体好得紧,敏平侯的惩罚也有分寸,她连装病装晕都没有足够的理由,这位祖父可不像其他长辈那样,会由着自己撒娇耍赖给过关,扮柔弱博取同情的计策,卓昭节也只是想一想……

    就是这想一想的辰光都很珍贵、很珍贵、很珍贵……

    她拖着沉重无比的步伐,一步懒似一步的到了书房,敏平侯照例在批着公文,孙‘女’进来请安,他头都没抬一下,吩咐道:“我这儿正忙着,你自回房梳洗,一个时辰后拿功课来。”

    “是!”卓昭节心里迅速盘算了下,一个时辰,功课不够写完,不过至少可以写上一点,按理也该被罚得轻点罢?天可怜见,她在游家时,可是被游若珩做着楷模教导游煊的!如今居然沦落到了祈求少挨点罚的地步……这个时候,卓昭节感到了游煊的无比重要!

    如果卓家也有个游煊,该多好啊!还得像游煊一样,深得敏平侯宠爱,天资过人又不肯用功的那种,那样给自己做个对比,兴许自己也不用这样挨罚了……

    想到这里,卓昭节终于醒悟过来,自己是往不求上进的道路上更加前进了——呸,我怎么能这么不争气!

    卓昭节悻悻的往自己住的院子去,路上却遇见了去书房送羹汤的霓夫人,见着卓昭节,霓夫人忙行礼:“小七娘!”

    霓夫人虽然伺候着卓昭节的祖父,但妾属半婢,见着敏平侯的子‘女’晚辈这些正经的卓家小主人们,究竟还是要先行礼的,这霓夫人的闺名是若霓,她跟着敏平侯好像已经有那么三五年了,如今也才二十余岁,生得面若银盆、眼似水杏,身量圆润却不失窈窕有致,这别院里卓昭节总认为比外头要‘阴’冷,是以都要多穿件半臂,挽好了锦帛,这霓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身量比卓昭节丰腴些,穿的却是单薄。

    她穿了浅妃‘色’对襟薄纱宽袖撒绣曼荼罗的外袍,里头是猩红底诃子裙,‘胸’口的地方绣着一朵月光白,红白相映越发‘色’彩‘艳’丽,很好的衬托出来她那极衬诃子裙的雪白肌肤与丰腴身量。

    卓昭节这几日住在别院里,除了按时到书房里去听文治之教导、接受敏平侯的检查与评论,就是在院子里做功课——功课实在太多了,生活上正是霓夫人与舞夫人这两个‘侍’妾照料的,卓昭节身为嫡‘女’,虽然对‘侍’妾一流一向有些瞧不上,但左右自己的嫡亲祖母梁氏早就去世了,如今的沈氏——那么贤惠的沈氏,敏平侯有再多‘侍’妾恐怕她也会笑容满面的展示自己的宽大‘胸’怀的。

    卓昭节不喜‘侍’妾,却也没有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的心思,对霓夫人、舞夫人也颇为客气,此刻就点一点头,还了半礼,笑着道:“你要去书房?我刚才看到祖父在改着公文,似乎忙得紧,叫我一个时辰后再过去的。”

    霓夫人闻言,微微迟疑,道:“君侯在忙吗?那我可就不过去了。”

    “你看着罢。”卓昭节道,“我瞧祖父脸‘色’也不是很凝重,兴许不是什么大事呢?”

    据卓昭节这几日看下来,许是因为霓夫人和舞夫人都是年轻美貌的‘侍’妾,伺候也用心,敏平侯对这两个妾还是很温和的,不是有重要事情的时候,也许她们不时到书房里探望慰问,送些羹汤糕点之类,不过若有大事时却不许打扰了。

    霓夫人听卓昭节这么说了,才松了口气,道:“妾身多谢小七娘指点。”

    “我也就是被祖父才打发出来,遇见你这么一说。”卓昭节笑着与她道了别。

    等霓夫人走远了,阿杏提醒道:“娘子今儿功课还没做,君侯给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本来已经不够了,娘子与霓夫人这儿寒暄又耗费掉辰光。”

    卓昭节听到“功课”两个字就想哭,有气无力道:“你不要提了,我和霓夫人说两句话都快忘记了,你怎么还要说这个?”

    “……可是娘子,一个时辰后要拿什么给君侯看?”阿杏幽幽的道。

    主仆一行心情沉重的回到院子里,阿杏顾不得伺候卓昭节更衣梳洗,随便安置了下小狮猫,就研起了墨,又催促阿梨摆放起文房四宝,劝卓昭节快点做起功课。

    卓昭节今日出了‘门’,‘精’神难免有些不济,加上心头厌倦,虽然心中惧怕敏平侯,竭力想要完成功课,但紧写慢写进程到底不如意,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也只写了不到五分之一的功课,且估计写出来的这些敏平侯也不会满意,卓昭节心灰意冷之下,把笔往才写好的一张白宣上一丢,立刻糊了好几个字,敏平侯对孙‘女’功课的要求不低,这种污了卷面的一律不算的,阿杏和阿梨一惊,就见卓昭节举起袖子把脸一‘蒙’,恼羞成怒道:“我学这些功课有什么用?我又不考状元!凭祖父怎么说,反正我不学了,爱怎么罚就怎么罚罢!”

    ——她今日与宁摇碧卿卿我我良久,心思都放在了旖旎甜蜜上,且本来就觉得自己不刻苦学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儿还能收了这个心来用功?索‘性’横下心来耍赖到底,心想祖父还能打死自己不成?拼着这回被罚狠一点,有道是长痛不如短痛,祖父气极了再不要自己在跟前,打发了自己回侯府里去最好!

    阿杏看这情况不对劲,忙劝说道:“娘子别这样,君侯亲自教导娘子,这是咱们府里只有大娘子得过的,可见君侯看重娘子……今儿个娘子出了‘门’,回来之后困顿也是有的,娘子若是实在不能写,不如和君侯好好儿的说,究竟是娘子的嫡亲祖父,怎么能不心疼娘子呢?”

    阿梨也道:“今日娘子出‘门’也是君侯准了的,或者娘子请求君侯准许,将功课移到明日再‘交’?”

    卓昭节闷闷的道:“我写不下去了!”

    “娘子今儿个是累了。”两个使‘女’彼此对望了一眼,轻声细语的道,“不如……娘子先去榻上躺一躺,婢子一会去问一问卓片?”

    这就是探一探口风,卓昭节今日可能装作身子不适躲过去了。

    卓昭节虽然闹起了脾气,到底还是怕敏平侯的,既然有更温和的法子躲过去,自然不容放过,忙放下袖子道:“那你快去问罢!”她眼睛亮闪闪的充满了期盼。

    阿杏可不敢打这个包票,道:“婢子去问问,成不成却不知道的,依婢子之见,娘子还是再写几张罢?”

    “……我不想写。”卓昭节委屈的道,“这些赋文有什么意思?单是‘春’赋,我这几日就写了五篇了,祖父还不许重复,别说我了,外头的才子,有几个能办到的?‘春’日也就这么几样东西罢了,还能写什么样的新奇?今儿个又有两篇‘春’赋……我写什么呀?我如今看到‘春’字头都疼!”

    阿杏和阿梨苦笑着正待劝说,却听庭中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主仆三个一怔,抬头向窗外看去,就见沈丹古一袭‘玉’‘色’袍衫,趿着木屐,头上同‘色’‘玉’‘色’绸带束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卷屈成拳,放在‘唇’边。

    见卓昭节已经发现了自己,沈丹古迟疑了下,放下拳,点一点头道:“小七娘,这个也许是你的。”

    卓昭节正疑‘惑’他为什么会忽然进来自己的院子,闻言惊讶道:“难道我掉了什么东西?”

    阿杏和阿梨对望一眼——卓昭节身上的东西她们两个最清楚不过,虽然回来之后还不及梳洗,但实在没少什么的,沈丹古拿了什么来?

    不想沈丹古背着手走到窗前,隔着窗棂却递了一卷厚厚的纸来,纸上墨迹淋漓……阿杏心头一突,心想难道这小子这么大的胆子,敢当着咱们的面给小七娘写些不该写的东西?

    卓昭节茫然的看了眼沈丹古,道:“这怎么会是我的?”

    沈丹古眼神晦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小七娘看看就是了。”

    卓昭节狐疑的看着他,见沈丹古眼神温和,想了想到底是敏平侯看重的人,自己今日能够出‘门’也亏了他帮着说话,使‘女’也在身边,青天白日的,何必驳了人面子,就接了过来,略一翻,顿时瞪大了眼睛!

    阿杏和阿梨在旁边,赶紧探头看着,却不见那纸上有什么倾慕的措辞,反而有不少描绘‘春’时景致的骈句诗章,正在疑‘惑’之间,卓昭节已经飞快的翻完,再一端详字迹,整个人都不能平静了!

    她刷的站起,‘激’动无比的扬着宣纸问沈丹古:“这是……你写的?”

    沈丹古嘴角微勾,意有所指道:“是小七娘你写的,我只是……恰好捡到,过来还给小七娘而已。”

    “沈家哥哥,你人真是太好了!”连字迹都描摹得一丝不差!终于可以对祖父‘交’代了!今天不用挨打了!卓昭节心中同时冒出这三个念头,这一刹那,她对沈丹古当真是感‘激’得无以形容,她双眸亮若星辰,面容皎然发光,手按书案,与沈丹古隔窗对望,直接把对沈家的芥蒂丢到了一旁——沈丹古又不是沈氏!他比沈氏可爱太多了!

    卓昭节以充满了感‘激’与赞叹钦佩的目光凝视着沈丹古,甜甜的道:“所谓救人一命,必得好报,沈家哥哥明年下场,必然可以一举金榜题名、跨马游街……甚至会是状元的!”

    她变脸变得这么快,一声接一声“沈家哥哥”叫得发自肺腑,简直是甜到了叫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以沈丹古的沉静淡漠,原本温和的笑脸也不禁一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屋内,仗着书案的阻挡,沈丹古看不到的地方,阿杏和阿梨差点把卓昭节的袖子裙角都扯断了……两个使‘女’都在心中默默的垂泪:娘子你已经十五岁了,你不能学赫家那对年方六岁的双生姐弟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