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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织嘉对感情的事不擅长经营,爱情也好,友情也罢,对她来说如树如草,只需给予自由,让其安静地生长,彼此守望就好。而我养着一只白猫,却起名为黑狗,正因为我骨子里恰恰是个粘人的dogperson。我不要做一动不动的植物,我要在我喜欢的人身边转来转去,摇摇尾巴,眼睛亮晶晶,求抚摸求玩耍。

    话虽如此,齐织嘉却是我们之中第一个结婚的朋友,这不免让我有些惆怅。感情如果不去浇水施肥,应该会自然衰败,除非你的身边都是仙人掌——直到有一天,我才如醍醐灌顶,齐姐夫正是齐织嘉量身定做的仙人掌。

    回魔都的船上,我和毛毛各自回复着昨日的信息。我的朋友圈里理所当然地晒出了齐织嘉的合照,那条状态下,味淋给我点了赞,确切的是,他先评论了一句,我未回他,大半夜时,他又点了个赞,这就十分微妙。

    我与味淋……

    没有与字。

    我对毛毛宣称,味淋是我认识四年的同学,四年来,我们两互相帮助,互相关心,建立了十分深厚的社会主义兄弟情。毛毛噢了一声,尾音上翘,意味深长。

    大一的时候,我参加了学校的骑行社,骑着我的女式小自行车跟着一溜儿的死飞,磨到大腿起泡,疼痛感不可描述,自此之后,骑行社的活动我都婉言谢绝。到了大二时,原本的副社长油门觉得骑行有局限性,索性拉了一批人出来,开了新的社团,名为“在路上”,算是一个文青旅行社团。

    后来我才听到风言风语,说是油门家里开的旅行社,不论是车辆还是机票都能开后门价,外加学校社团的学分加分,他何乐而不为——总有这种人,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的意图,世俗险恶,勾心斗角,那是不假,但是我想对于油门来说,有比这些都为重要的东西,驱使着他一往无前。

    味淋是油门的同班同学,与我同届,大一时一起上过心理学选修课,做过小组搭档,那时他对我颇为照顾,我是芳心暗许过,但因为种种原因,并未付诸行动,自然消亡。到了大二下学期,我们同进了油门的新社团,我才感受到这段孽缘还未停止,藏到深海底的小情绪,又像泡泡般浮了上来。

    味淋是个海派的人,与一些呆头呆脑的木头男相处不来,也是,他的室友还穿着格子花纹衬衫、不露腿型的运动长裤、淘宝爆款的板鞋;他已经穿着日系针织衫、牛仔长裤和手工皮鞋,甚至戴着轻奢的dw手表了。他为人谦和,开朗阳光,见识又广,许多女同学都对他青眼有加,我远远地观望,内心纠结,并无动作。

    大二的暑假里,油门组织了一次roadtrip,从魔都直飞呼市,再转道乘小巴车北上锡林,由于好几日的夜宿都是帐篷,所以油门的报价并不算贵,我思前想后,拉着室友酱油一同参加了活动,到我们两都交完了钱,才得知味淋也报了名,此时再退,不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硬着头皮,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与酱油只字未提。

    尽管油门在学校里大肆宣传,到最后,一行人加上两个司机也不过十四人。其余一些人我都不算太熟悉,除了油门外,我最熟的只有味淋了。

    酱油长得并不黑,只不过因为喜欢凑热闹,事事爱打酱油,得了这个名字。大学同班还有两个室友,我称他们叫八宝辣酱,胖的那个是八宝,泼辣的那个叫辣酱,八宝辣酱是本帮菜的一种,算不上辛辣,有些偏甜,含虾仁、鸡肉笋片等,是一道很具特色的地方菜肴;正如他们在我心中的位置,味道丰富,独具特色。八宝是个宅女,辣酱特立独行,对于旅行都婉言谢绝了,只有酱油,温婉随和,意志不那么坚定,被我三言两语给劝动了。

    酱油笑谈:“我与你同居了两年,终于这次要同床了。”

    “啊呀亲爱的,和你同床我怎么还睡得着。”我与大学室友的相处模式与我和毛毛他们完全不同、连说话方式也是度身定做的,和他们在一起我更像是成年之后的我,随性洒脱,宠辱不惊,而不是青涩的中二少女,叛逆反骨,特立独行。我们的群聊里一向是不分昼夜飙车的,毕竟世界上总有地方是午夜。

    我与齐织嘉聊蜂蜜与油桃花,她总是一脸懵逼的,而酱油则能惋惜几句沙龙香留香太短,然后屁颠屁颠地过来靠着我的肩膀看我化妆。

    比起旅行,我更喜欢前期准备,一切都未开始时,只有百分之百的期望,便不会有失望。那次旅行,我和酱油协商好,一人带彩妆,一人带洗漱保养品,两个人手拉手逛商店,不亦乐乎。

    第一日到呼市,我们两拖着三个行李箱——我拖着一个黑色的箱子,背一个双肩包;酱油则拖着两个硕大的金属箱子,背一个挎包——进了房间。

    “我看那个味淋,”酱油当然说的是他的真名,而非我取得绰号,“一直要求帮你拿箱子,你还婉言谢绝,是不是不大好。”

    “他帮我拿了,那你怎么办?”我一屁股平躺在双人床上,又忽的窜了起来,拉开落地窗帘去望窗外,失望的是,窗外也是城市,大高楼、小平房,灰蒙蒙的,与魔都有些地区无异,若非房间里的暖气片,还真与南方没有差距。

    “我的你帮我拿啊!”酱油理所应当,事实上一路上的确我帮她一起推了箱子,酱油看起来弱不禁风,我对她甚是怜爱,“再说了,你看队伍里不还有两个男生么,味淋都出手了,他们不得有样学样么?”

    男生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我宁愿他们不要那么绅士,不然会给我带来额外的心理负担。我从小就是一个独立的女孩子,不管是男生女生帮我忙,我都怪不好意思的。大一有一次,同桌阿肆帮我搬了凳子,第二天我便借口做了手工牛轧糖玩儿,送了她一些,事后她回忆起来,说我带着魔都人骨子里那种有借有还,铢锱必较的精神,我不置可否,反驳她我是有契约精神,不爱白白麻烦别人。

    由于这次旅行报价较低,油门揽下了许多导游的职责,包车订餐,都是他一手包办的,味淋作为朋友,各方面都要搭把手,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来与我哈拉。这让我有些失落,因为味淋平时与我的确是经常发信息聊天的人,有时是说学校里的课程,有时是说家里附近的美食——味淋与我家最多二十分钟车程,与大学里那些别的城市来的学生比,我们两的家庭文化是最相近的,然而,放在魔都这个大环境里来说,我们两的阶级已差了至少一个阶层。

    我和酱油进厕所整理了一下头发,补了唇膏,便下楼去了预约的餐厅,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在等我们。

    那是我第一次正眼打量木鱼花,她乖巧地坐在味淋的身边,给味淋倒茶。木鱼花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她的头发柔顺亮泽,蓬松柔软,发尾卷翘,经过补妆,脸上的妆容自然贴合,就连口红颜色,也恰到好处,与低调无关,却不过分张扬。她换了一件碎花小裙子,配近来流行的日式金属眼镜框,俏皮中带着些许分寸,这样的木鱼花,瞬间成为我的假想敌人选。

    木鱼花并非是我的第一个假想敌。

    我和高中初恋当时分手,一半来自于我们一个月未曾联系,另一半就来自于我的猜忌和不信任,有个高中同学告诉我社团里有人在追我初恋,我便总觉得有个像木鱼花的可人儿挽住了初恋的手臂,当天,我就当机立断提出了分手。

    我宁愿去做他回忆里的白月光,也不要去做背后吃飞醋的妒妇,让他在半老徐娘和花季少女中,选择出轨,甚至是甩了我。这种不战而退的作风,来源于对自己容貌的不自信、对男人心的不自信和对初恋这段关系的不自信。第一次恋爱的我,恰恰是主动的那方,每天戏弄他讨好他,他也对我很体贴。可是一旦分开,或是长久不见,就总是在暗中试探、在掩藏、在计较、在故作矜持。手机就是试探的战场,一句两句的信息,我都要揣摩半天,小心翼翼地恢复,在这种青涩的爱情关系中,我们最终是耗完了彼此的眷恋,我提出了分手,他并没挽留。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缺的不过是那句,我爱你、我想你、我要你,我不想一直主动,总觉得先说的人会输,最后两人都一败涂地。

    说回到旅行。味淋和木鱼花坐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我心中不爽,拉着酱油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正好是圆桌直径的距离,味淋远远地看着我,不知他在想什么。

    几分钟内,大家都到齐了。油门作为这次活动的承办人,举起一杯白酒,一饮而尽:“这次旅行,多谢大家对我的信任,我油门,无以为报,只希望大家这次能玩得尽兴,我干了,你们随意。”

    于是我也随意地干了一小杯白酒,酱油出于礼貌喝了一口啤酒。

    “小李,没想到你还是女中豪杰啊?”油门换了啤酒向我敬酒。

    我摆摆手,“平时小酌是为了自己开心,若是为了与人拼酒,那便失了乐趣。”话虽如此,我还是开了一听啤酒,放在手边。

    “为了开心,为了开心,出来旅行不就图个开心吗。”油门说道。

    刹车是油门的学长,为人闷骚,他看我大方,自己默默地喝了一杯白酒,向我展示空酒杯。大熊是个四个男生中最壮的,北方汉子,特别豪爽,他颇有风度,不去劝女生喝酒,只顾着去和男生推杯换盏,当他和味淋敬酒时,味淋只不过谦谦一笑,喝了一口啤酒。

    “我平时不喝酒的。”味淋说话,带着一种阴柔的语调,嗓音倒不见得不磁性。

    “我就喜欢这种不抽烟不喝酒的男孩子。”木鱼花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大熊尴尬地坐了回去。后来我才知道,大熊追过木鱼花,未果,这次旅行正是因为木鱼花才来的。

    得,木鱼花都暗示了,你还矜持什么呢?我低头吃肉,大盘的羊肉炖得酥烂,几乎没有花哨的调料,原汁原味的好吃,那盘子大的快有我家洗脸盆那么大,价格才80不到,着实便宜。

    “我倒是有一天希望学会喝酒呢。”味淋回到,不动声色。一时间气氛有些变冷,油门为了搞活气氛,教我们玩了个扑克牌的酒桌游戏,类似于萝卜蹲,每个人都有个代称,如果上家叫到那个人的代称,下家必须快速接话,并且抽牌,抽到ace就要成为陪酒,陪下一个没有快速回应或者叫错下家名字的人一起喝酒,失误或者抽到大小怪的直接出局。油门特意嘱咐,女生可以以茶代酒,男生可不能占了便宜。酱油偷偷和我说小话:看来油门想找个回去捡肥皂的。我笑笑,不置可否。

    一局游戏下来,大家都看出来些门道,油门有时候反应不过来,就会叫风铃的名字,风铃懵逼没想起有哪些下家,只能暗自懊恼喝一口可乐,这时候油门都会默默陪喝一口酒。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两是什么状况。

    酱油最熟的是我,所以下意识经常叫我的代称,我若是反应慢了,必然愿赌服输,喝一口啤酒。至于木鱼花,她每次叫的都是味淋的代称,味淋反应快,从来都不会忘记谁还未出局,不会出错,这里的男男女女都与他相熟,他几乎每个人都叫了一遍,即使如此,叫到我时,木鱼花的微表情都会有微妙的变化。哈哈,看来木鱼花,也把我当做假想敌了,我有些无辜,也有些幸灾乐祸,味淋这个家伙,心思都扑在社团活动和三好学生身上了,哪会在意身边的莺莺燕燕。

    内蒙的第一顿饭,怎么少的了羊肉串。几道菜后,店家端上了烤肉串,喝酒游戏这才告一段落。羊肉串那个头比城市里的大了一倍多,肉汁饱满,肥瘦适宜,孜然配着辣椒面,满口留香。我吃串喜欢用筷子撸下来,而酱油则直接横着啃,嘴角不免沾上肉汁,我抽出纸巾给她擦擦,酱油笑称我是她老母亲。我们这儿母慈子孝的,冷不丁地余光看见,木鱼花一边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拆肉,一边瞧着我们,夹一块肉进嘴,仔细嚼了有一分钟。怪吓人的。

    酱油不傻,自然感受到了木鱼花的灼灼目光,但她并不知是为何,只是低声吐槽:“与木鱼花相比,我真是个女汉子。”

    我乐了:“我倒是觉得你更可爱。”对啊,可爱的是我家酱油,美丽的是对面穿着小花裙子的木鱼花。

    最后上的一道菜,是一锅奶茶。里面大约是奶豆腐和奶酪,浓浓得烩了一锅,奶茶味是咸的,与平日喝过的广式奶茶天壤之别。我喝了一口便皱眉吧唧嘴,对面木鱼花和味淋直接吐槽出声,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这奶茶如何难喝,他们如何喝不惯,倒也是坦诚,不像我还在一口一口接着喝,硬着头皮试图爱上不同的风俗。

    味淋一向是敢爱敢恨的人,喜欢的、不喜欢的,泾渭分明,我则为人温吞,像一块被磨平了棱角的圆石头。有的时候,我也会讨厌他这种背后絮絮叨叨的吐槽,觉得他太过武断。

    一顿饭结束,油门喝了不少,饭局的最后,非要跳上凳子对瓶吹,被刹车给拦了下来。大熊陪油门喝了许多,已是摇摇晃晃,只能由味淋扶着回房,而味淋呢,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几乎没有被罚酒。

    即使是夏天,晚上的风还是带着凉,我一出门,就被风吹得完全清醒了,和酱油手拉手去土特产店里逛,我买了许多奶糖,酱油则留恋于马头琴一类的纪念品。两个人满载而归,我坐在酒店的床上,盘着腿玩手机,奶糖纸已塞满了小垃圾桶。

    “大熊太重了,我根本扛不动他。”味淋在微信上和我吐槽,发了好几个哭哭的表情。

    我只能回他一串哈哈哈哈哈哈,我说过,我不喜欢男生背后抱怨的模样,尽管味淋说得是实话。

    “今天木鱼花对你特别热情,你不回应一下么?”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

    “我都快累哭了,现在只想快洗澡,快睡觉。”

    “好吧,你快点休息,白白。”我和他聊天,从来不打晚安这两个字,总觉得太过暧昧,我与他从来都是哈哈哈哈哈哈开头,哈哈哈哈哈哈结尾,生疏得紧,认识快两年了,连爆粗都没有过,全靠了微信的撤回功能。

    酱油从厕所里出来,身上散发着我们两精心挑选的沐浴露味道,是一种甜甜的花香,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睡衣,头发乱七八糟的,看起来像早上七点半出门买油条的大婶。

    我心里哈哈一乐,就收拾了东西进去洗头洗澡,一边洗头一边回忆着今天的木鱼花和味淋,慢慢地被失落给包裹住,酱油开着外放在玩游戏,我便在游戏嘈杂的背景音乐中,缓缓蹲了下来,抱住自己肉肉的大腿。

    我并非为了味淋而伤心,而是为了,那么完美的木鱼花,和不够那么美好的自己,锱铢必较也就罢了,还口是心非,不敢坦诚地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