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美娜这一晚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过，只觉得自己一直迷迷糊糊的，意识似乎一直游离在身体之外，每次想要陷入沉睡时，都会被左手的疼痛拉回来，但又无法真正地清醒过来。等到她终于努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病房内光线暗沉，没开灯，也没开窗帘。她偏过头，看向床边的行军床，却发现那张窄小的床已经被收起来了，睡在上面的人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也不知道于母去了哪儿，只能就这么睁着晦涩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天花板，等着有人推门而入，打破这沉闷的寂静。

于美娜等了好久，才等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妈？”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却没有人应。她偏过头，看向门的方向，入眼的却是一片洁白。

“感觉怎么样？”云飞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于美娜有一瞬间的愣神，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了，仿佛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她险些忘记了，她的生命里原来还出现过这样的一个人。可是事实上，离他们上次交谈，也不过是四十八小时的时间。

于美娜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没变，知道云飞帮她摇起病床，她才向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你妈妈呢？”云飞帮于美娜在身后垫了一个枕头，然后问。

“我也不知道。”于美娜摇摇头，“现在几点了？”

“快中午了。”云飞帮她倒了一杯水，却又突然想起来她现在没有手来拿，他只好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扶着于美娜的后背，喂她喝完了整杯水。

“饿吗？”云飞放下杯子问。

于美娜点点头，她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胃里面空荡荡的，很难受。

“那你想吃什么？”云飞柔声问。

“都可以。”于美娜露出一个微笑，“只是我现在想去卫生间。”

于母到底是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所以才会在于美娜需要人的时候离开。如果可以选择，于美娜也不愿意向云飞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她难堪的样子云飞早已见过，但是她实在是不想再麻烦他了。可是现在她的身边，偏偏只有他。

云飞掀开于美娜的被子，绕过她受伤的腿和手，将她抱了起来。病床离卫生间也就几步的距离，云飞抱着于美娜走得很稳。他用脚踢开卫生间的门，走进去将于美娜放在马桶上。

“我去叫护士。”他看着于美娜说，然后转身出门了。

等到护士小姐被院长大人领进屋，一脸懵圈地帮于美娜上完了厕所，然后又一脸懵圈地看着院长大人把于美娜抱回床上，才突然想起来，于母离开前，是有交待她一些事情的。

“小于，你妈妈走的时候要我告诉你，说她去帮你收拾屋子顺便给你做饭去了，让你不要担心。”小护士说得吞吞吐吐的，大概是因为云飞在这里，怕被院长大人责怪。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于美娜重新躺回床上，笑着和小护士道谢。她也是才想起来，去年于母来看过她，在她的出租屋里住了好几天，是知道地方的。

“不客气。”小护士怯懦地回答，然后看一眼云飞，发现他面无表情，看不出生没生气，便说了句“我出去工作了”，然后一溜烟儿地跑了。

云飞帮于美娜盖好被子，然后走到窗边，“唰”得一下拉开窗帘。原本昏暗的房间却并没有因此显得透亮，因为窗外也是一片暗沉沉的天，灰蒙蒙的，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我下去帮你买些吃的。”云飞站在窗边说。

“不用了，我妈妈应该会给我送的。”于母既然说回出租屋做饭了，那就一定会送饭来的。

“好。”云飞走过来坐在床边，“那我们聊聊天？”

于美娜看着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说：“你想聊什么？”

“之前你宁愿请护工也不愿意告诉家里人受伤的事，怎么突然又叫妈妈过来了呢？”

于美娜听得出来，云飞想让气氛尽量的缓和一些，所以即使他的脸色不好看，声音却还是温柔的，可是于美娜却并不想领他的情了。

“我本来是打算出院的，所以叫了我妈过来，没想到——”她举起自己被包裹地严实的左手，“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让她白受了一场惊吓。”

“出院？”云飞看着她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出院？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出院？”

“总在这里住着也不是办法，住院费那么贵，还不如回家养着。而且我问过医生了，只要定期到医院复查，回家休养也是可以的。”只是现在，左手传来的钻心的疼痛告诉于美娜，回家修养是不可能的了。

“没有哪家医院比得上这里。”云飞听着于美娜理所当然的语气，内心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可是他没办法对于美娜发泄出来，“你也不用担心钱的事，安心在这儿住着吧，再说你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云飞看一眼于美娜，最重的伤在手上，但是身上其他的地方也有磕伤，额头也摔破了，贴了纱布，脸颊上也有一条血痕，可能是是被利器划伤的，伤口很浅，已经开始结痂了。

云飞伸手想去碰一碰于美娜额头的伤，却被她偏头躲过了。

“我不想再麻烦你了。”于美娜抬头看着云飞说，“你说过的，把欠你的钱还清了，我们就两清了。”

“我……”云飞想开口解释，说自己当时只是开玩笑的，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可是当他看着于美娜认真的眼神，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因为不管是不是，于美娜都已经当真了，并且不会改变。

“云医生，谢谢你！”从认识云飞到现在，于美娜对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谢谢，每一次都是真心的，可是每一次都不及这一次的真心，“从认识你开始，发生在我身边的就全都是好事。我们素不相识，你却一直都在帮我，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真的很谢谢你！”于美娜看着云飞笑，眼眶却是通红。

云飞听着于美娜的话，却只是默默地把头转过去，不再看着她。什么叫发生的全都是好事，在他看来，是发生的全都是坏事才对。

第一次见面，她和人吵架，被人泼咖啡甩耳光；第二次见面，她被人撞，躺在路边没有人管，差点死掉；现在，好不容易伤养的差不多了准备出院，结果又被人从台阶上推了下去，伤上加伤。云飞觉得好笑，于美娜说的好事，是发生在哪里呢，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云飞摸了一把脸，看着于美娜眼底的青黑，终于开口问：“这次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于美娜低着头，装作不明白。

“推你的人不是凤月吗？”云飞靠着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说起来也真是巧，打你的人是她，撞你的人是她，现在推你的人还是她，你是跟她有仇吗？”

于美娜摇摇头：“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我也没受很大的伤，算了吧。”

“算了？”云飞冷笑一声，抓过于美娜的左手手腕，举到她自己的眼前，“这叫‘不是很严重的伤’？你知不知道就算你恢复的再好，你的手指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状态了。你应该庆幸你伤到是左手，不然你写字吃饭都会是问题。”

于美娜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不说话也不反抗，只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滴落在被子上，留下一块晕湿的痕迹。云飞放开于美娜的手，看着她哭，也不知道是该生她的气，还是该生自己的气。

云飞理解于美娜的想法，因为即使报警，最后的结果也可能是和上次一样，私下和解，所以还不如不费这么大的事。而且对于于美娜来说，如果真的和凤月之间有旧怨，还是私下解决比较好。

“我去找凤亦宁，这件事凤家总是要给个说法的。”上次既然是凤亦宁出面，那这次找他应该也是可以的。

云飞突然起身，一副马上要离开的样子。

“不要去找他！”于美娜大喊一声，终于抬起头来，本来就没有几分血色的脸色此时挂满了泪痕，“不要去找他。”于美娜哀求。

云飞本来也没有真的打算去找凤亦宁，他只是想激一激于美娜，然后弄清楚她这么忌惮凤家的原因，却没有想到，于美娜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重新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于美娜擦她还在不断往外涌的眼泪：“别哭了，眼泪浸湿了伤口，不觉得疼吗？”明明上一刻还是冷言冷语的，下一秒却又突然温柔如水了。

于美娜哭着哭着突然就笑了，她是何德何能，才能得到云飞的如此照顾呢？她想，就都告诉他吧，连暗恋他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她都做了，告诉她自己和凤亦宁之间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窗外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吹得窗户“砰砰”作响，看样子是有一场大雨将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