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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认识她?”

“也是个可怜人,她的魂魄被困在尸身之中,无法转世轮回。”

我颔首望着解忧公主早就芳华不再的脸孔,不免感叹。

“谢谢你,我们现在过得很好。”我蹲在解忧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

解忧干裂苍白的嘴角,艰难的扬起一个弧度,深陷在眼眶内的眼珠看向自己腰间别着的那把血霁。

示意我用与她命脉相系的命刀血霁,来破开她的身体。

我点了点头,想要拔出血霁。

秦玉郎显然接受不了,刚见到心爱的人就又要承受一次别离的痛苦。

“乐儿,你太自私了,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我不许你这么做,不许你再扔下我!”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我的脸上洒了一把白色的粉末。

“当心!”赢湛低吼,墨色的长袖一卷将我缆入怀中。

我惊呼一声,赶紧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秦玉郎已经在混乱中抱起解忧公主逃走!

赢湛才不管解忧和秦玉郎有没有逃走,或者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我惊慌失措的脸上,仔细检查我有没有受伤。

半晌,才松了口气,“可以睁眼了。”

一般来说,药粉如果有毒,那大多会产生三种情况。

一种是吸如肺腑后,能将人迷晕的蒙汗药。

其次,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蛇毒,能致人失明。

最后一种,则是专门用来对付女性,类似硫酸可导致毁容。

还好,那些白色的粉末只沾染了一些在我衣袂上。

衣服并没有被药粉腐蚀,赢湛用手指捏了一些白粉末,放在鼻下闻了闻,露出几分狐疑。

“这只是普通的面粉,那姓秦男子似乎并不打算加害于你。”

赢湛高大的身躯贴近我,修长的手指优雅的将一缕混乱中散出的碎发别进我的耳后,似乎在寻找一些恰当的不让我难看的字词。

“方才的那二人好像不止认识夫人,也认识我。”

面对他质问的眼神,我顿时露出几分心虚。

我们四人之间历经两千余年的恩怨纠纷,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

关于我穿越的事情,更非常人所能相信。

赢湛自然不是常人,可我若是说了,他便能猜到我从一开始就想要永久抹去属于他记忆了。

思来想去,我觉得纸包不住火,根本隐瞒不了他一辈子。

与其等到日后被赢湛发现破绽,用一个接着一个谎言去弥补。

不如现在就去寻找到他的肉身,只要魂归肉体,他便能重新做回一个“人”,那些被封存的记忆,也会慢慢恢复。

“那两人与我们是老相识了。”不知不觉,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的口吻变得怀念和悠远,“夫君,有一个地方,若我们能找到那里,你就会想起所有的事情。”

赢湛仿佛被我的话施了魔法,寒潭般波澜不惊的眼底漾起一阵涟漪,“何处?”

“封印了夫君肉身之地。”

我决定带着赢湛去找他的肉身,但秦岭太大,我靠着记忆在偌大的秦岭中找了大半夜都无法找到那日天雷落下的具体方位。

加之山中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山洞,土穴,寻寻觅觅了二十来个,蛇虫鼠疫甚至是冬眠的黑瞎子都撞见,就是没有一丁点赢湛肉身的线索。

就在黎明到来之时,我揣在口袋里,几百年都不见得响一次的手机“叮铃铃”响了起来。

手机那头,外婆饱经风霜的声音传了过来,“元宵,有件急事需要你帮忙,抽空回家一次……”

“我知道了。”挂上电话,我再次眺望了一番身边巍峨陡峭的山峦。

晨光下,接踵相连的群山似乎都被勾勒上了一条金色的山脊,将无数隐藏在山腰处的山洞都渲染进了五彩的霞光中。

我这才看清,咱们这一晚上找的山洞,还不足秦岭众山洞中的千分之一。

想要用排除法一一寻找,恐怕要学愚公移山的信念,花上数十载,直至感动上天。

“还不到五点,回家得头班车还有大半个小时才来,我再去上面那几个洞穴里看看。”

我发现距离头顶两米多高的地方,似乎有两个相距甚近的山洞,拍了拍手上的灰,打算继续往上爬。

没吃早饭而显得纤瘦的腰上却缠上了一只霸道的大手,将我轻而易举的从抱起来。

“你干嘛?”在几百米的山腰上被悬在半空,这也太没安全感了吧。

赢湛又伸出另一只手,将我稳稳的用公主抱的方式固定在他宽大的怀中。

随着太阳的升高,唯美的霞光斜斜的爬上赢湛轮廓分明的侧脸,将他的英挺的五官剪裁的更加立体。

“别找了,来日方长。”

我下意识的勾着他的干净修长的脖子,心思还记挂在那两个山洞中。

大家同样在充满了露水泥泞的山路上爬了一整晚,怎么我已经浑身沾满了泥巴,脏的好似难民。

赢湛的衣袂上却还是干净的找不出一丝瑕疵,就连绣着回字云的墨色长靴上都找不出般块泥巴。

但他不嫌弃的抱着我,紧紧地抱着,虽然很霸道,却让我被软化的心田吹进了一阵又一阵的暖风。

“万一就是那几个山洞呢?”

“没什么,比让你吃早饭更重要。”

赢湛不容拒绝的说着,便纵身往山崖下跳跃,一气呵成的动作堪称完美,我却吓得立刻化被动为主动,恨不得变身无尾熊抱紧他的身体。

“喂、喂、喂!慢、慢、慢点!干嘛跑、跑、那么快?!”

好丢脸,我居然吓成了结巴!

赢湛嘴角的浅笑悄无声息的勾出了更多的弧度,“现在回家,还能吃到王婆做的早饭。”

“可你不是不用吃食物的嘛?”

“但是,为夫想吃你。”

“啊啊啊啊!”

赢湛坏心眼的加快了下山的脚步,我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好似过山车一样,眨眼就抛到身后。

等我好不容易习惯了这种飞驰,外婆空洞的双眼已经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们回来了。”

赢湛将我轻轻的放到地上,迈着大步,自如的走进我的家。

外婆笑眯眯的目送他进屋,似乎对这个姑爷甚是喜欢。

可一转身,她就收起了笑,紧绷着一张写满了担忧的老脸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入了她的房间,关进房门。

她从陈列着许多稀奇古怪法器的柜子上,摸到了一只黑色的瓦罐,塞进我怀里。

“前几日,外婆出去办事,收了这两只水精。元宵,你回西山医院之前,先去一趟塔云山上的道观,一定要背着黑瓦罐诚心的到道观中每一尊仙人像前都焚三炷香,磕三个响头之后,再去道观东侧外墙下找一处隐秘的地方,把黑瓦罐埋下去。切忌,一定要挖到地下一米的位置,才能填坑……”

外婆慎重的重复着当年我听过的那些话。

我掀开了盖在黑瓦罐上的封布,悄悄往里面看了一眼,四只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绿光的眼珠子,正趴在坛底眼巴巴的抬头望着我。

是小深和她的母亲!

没等我控制好激动的情绪,一滴泪就从我的眼眶直直的滴进了黑瓦罐里。

还好外婆双目失明,看不见我反常的模样。

我洗了洗鼻子,“好,我明天就去。”

外婆给我倒了一杯水,在茶杯里放了几片晒干的紫苏,“鼻子嗡嗡的,喝点药茶别感冒了。”

我没有感冒,但这杯紫苏泡的茶却能治愈我奔波了两千年的心境。

“这段时间,外婆出一趟远门,少则七日,多则就说不准了。”外婆的床上已经放了好几年折叠整齐的衣裤。

我一个激灵,追问道:“是去新疆?”

“哎,你就别问了。”在外婆的观念里,我还是那个涉世不深,又不懂道法的小姑娘。

她不想让我知道太多,更不会让我去涉嫌,所以宁可闭口不谈。

我知道外婆此行是为了查询墨玉棺椁中的尸身和阴兵兵符的下落,也知道外婆这一去就会变成泥人。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一把抱住外婆被岁月无情压弯的后背,止不住哽咽:“不要去!”

“元宵,你怎么了?”外婆拍了拍我的手背,转过摸我的泪,摸到了我抑制不住的泪。

我不知如何告诉外婆我所经历的一切,只能将兵符取出,送进外婆爬满了血管的沧桑老手中。

外婆仔细摸了摸兵符,神色大变,“你怎么得到它的?”

“是……”

我吞吞吐吐的不知如何是好,外婆借了我的话,“是姑爷?”

“……”我的沉默,被外婆当做了默认。

“外婆知道了,你去吃早饭吧,外婆煮了面条。”外婆抱着兵符似乎松了一口气,将床上的衣服重新塞进衣柜里。

我也松了口气,外婆不去新疆,也就不会遭遇危险变成泥人。

“兵符事关诸多百姓生死,外婆现在要将它封印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晚饭前回来。”说完,外婆便用一块红布将兵符包裹起来,神秘的走出门去。

只留下我和赢湛相处。

这下我有点尴尬了,赢湛慵懒的躺在藤制的摇椅里,单手支颌,深邃的眼眸自然的低垂,若有似无却又仿佛无时无刻的盯着我。

这样的目光,就像是部落里的头狼随时准备将我这块刀俎鱼肉吃干抹净~~~

我像只鹌鹑一样绕过他的摇椅,走到神龛前,点燃了三支香,恭敬的对着神龛第七层,那个贴满了镇邪符的骨灰盒拜了拜。

“夫君,用早餐!”

赢湛嘴角微翘,兴致盎然的感受着香火的滋味,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十分暧昧的向我勾了勾。

“过来。”

我咽了咽口水,双脚跟上了发条一样不由自主的往那具性感到叫人流鼻血的身体靠拢。

赢湛伸出强而有力的手臂,一把将我拉进他的怀里,坐在他优雅交叠的大长腿上。

他宽大的手掌霸道的覆在我的后脑勺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我的唇轻而易举的送到他的唇边。

我的心砰砰直跳,呼吸也不稳了。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拜过堂的夫妻,就算某妖孽想要做点什么,也是很正常的吧~

可赢湛只是一亲芳泽,便意犹未尽的送开我,捏了捏我的脸蛋,“先吃面。”

“哦!”脸红成猪肝的我,低着头尴尬的坐到饭桌上,埋头吃面。

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难为情。

“咳咳,多穿点,夫人的亲戚来了。”赢湛幽怨的看着我,似乎对那个亲戚无可奈何。

我反应了半天才惊叫一声,冲进卫生间,背后隐约听见了赢湛低低的笑声。

小深虽然还不认识我,但在我的情感中已经将它当做了自己的孩子,有了母子之情,自然不会狠下心将它按照外婆的吩咐送去塔云山。

便私下里,与小深和它的母亲重新做了一笔交易。

他们成为我的灵宠,我就设法寻找灵果去供养他们,这可又比偷偷寄居在神像脚下修炼的快。

只是,我这次没有当着母蛇的面提到让他们认我为主,或是让小深认我为义母的事情。

能重新拥有现在的一切,我已经很知足了,只要我在乎的人们能平平安安的在我的身边,便足够了。

我很不客气的伸手问赢湛讨要了一块他的肋骨,作为小深母子安身的容器,再在肋骨上地上了一滴我的血,他们便能与我心意相通。

真好,小深,赢湛和我,又能组成一个“家庭”。

将肋骨系上绳子挂进脖子里,我又拉着赢湛,整装出发。

塔云山之行还是要去,因为我必须在哪里才能认识吴言老道,想要找到赢湛肉身的具体下落,我还需想吴言老道借一样东西。

塔云山上的神观,乃是百年前遗留下来的福祉,灵气逼人,神圣不可侵犯。

不用说,赢湛身为鬼魂又一次被观门上的两尊门神拒之门外。

我发现自己爱极了他那种千年等一回的不爽表情,虽然不想承认,但妖孽就算在吃瘪的时候也是说不出的帅!

“我很快就会出来。”

与赢湛十指相扣的手指分开,我感到了片刻落寞,但一想到马上要见到我当年那个可爱的地生胎徒儿,我的心情又渐渐的飞扬起来。

照我推算,吴言一定是从秦朝存活到了现今。

在漫长的岁月里,那个曾经七窍未开的地生胎经历过了秦朝、西楚、西汉、新朝,玄汉、东汉、三国、晋朝、南北朝、隋朝、唐朝、五代、宋朝、元朝、明朝、清朝,直至现代。

这十七个时代中,他见证了无数场战役,无数次尔虞我诈,无数次生离死别之后,他的心早就如尘埃一般沉淀下来。

从懵懂到成熟,直至看破一切的冷漠,变成了我立刻就要遇见的那个脾气古怪、相貌丑陋的老道人。

吴言一定还记得我,清楚我就是当年那条鲤鱼精的转世,才会魂穿千里,来这座踏云观找我。

正想着当年的往事,一道缥缈如烟的气息出现在我的身后。

吴言老道古道清风、手持拂尘,似乎每一个朝代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都化作了一道道深刻的皱纹,神秘的写满了他的身体。

若是初见,我定会被吴言老道脸上那双一只看天,一只看地的诡异眼珠吓尿。

可现在我再看见那双眼睛,脑海中想起的就只有对我百般呵护的大巫师父和胖嘟嘟的地生胎徒儿。

虽然地生胎变了样子,但他会来找我,便是还认我这个师父。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动容,记忆里我根本就没有教授过地生胎什么法术,更没告诉过他什么做人的道理。

可他对我这个师父的关心,一直持续了两千年都不曾改变。

对了,一定是北冥鲲和绯虞代替我教导他的……

过了那么久,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善人,寻人呐还是找物?”吴言老道见了我,诡异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些难以令人察觉的晶莹,顿了顿,他用一种高深的口吻问我。

我便接着他的话,“寻人,现在已经找到了。”

吴言老道一怔,狐疑的皱起发白的眉毛,“善人寻得,莫非是……”

“就是你。”我微微一笑,忍不住就想要伸手,像他小时候那样伸手摸一摸地生胎的小脑袋。

手伸到一半又生生停下,我的地生胎徒儿早就长大了,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再去摸他一个老人家的脑袋,似乎有些不太尊重。

但吴言老道却十分期盼我会做出当年的动作,激动的深吸了两口气,有些颤抖的开口:“善人是不是还记得,曾今有一个心智未开的地生胎,它没有眼睛也不会说话。”

吴言老道不愧是活了两千年的人精,只有他立刻察觉我微妙的变化。

我的眼眶酸胀起来,却忍着没有流泪,继续着两千年前的习惯,轻柔的摸了摸吴言的脑袋。

“师父,是真的是您!徒儿已经等了您两千年,您怎么现在才来。”无言老道扔了拂尘便双膝一软跪在上,早就没了一开始仙气十足的范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活像个老小孩。

我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听,还将未来会发生的邪神事件也一并说了。

听完这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吴言抹了一把泪,找来两个垫子与我盘膝而坐。

“师父料事如神,徒儿来这里确实是想要说服师父的转世,拜我为师。可师父既然还记得前尘往事,那拜师这件事就多此一举了。只是徒儿有个不情之请,请师父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杀了赢湛,让他灰飞烟灭。”

我正在喝茶,差点喷了吴言老道一脸,“为什么?!”

说起来,吴言老道似乎一直就记恨着赢湛,曾经也不止一次让我与赢湛断绝关系。

吴言老道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摇头道:“师父糊涂啊,师父莫非忘了,身上还带着月红线的诅咒,生生世世都要会变成天煞孤星,克夫克子,妻离子散,不得善终啊!”

“我没忘。可这和杀死赢湛有什么关系?”

“没有解不开的诅咒,也没有永世的秘密。”

吴言老道压低了声音,两只方向各异的眼珠子缓慢的向我所在的位置移动到同一直线上,凝重道:“要想解开诅咒,就需要系上红线的一方亲手杀死被系上红线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