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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殷旬从门里出来时, 就看见一大一小摆着同一副面无表情的脸,双目无神的专心发着呆。

    少女提刀,男人握.枪,同样一身劲装, 同样马尾高扎, 倒还真有些莫名的神似。

    殷旬晃神, 然后隐隐的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漏掉的记忆——

    似乎前几世时, 对于鸣烟铧来说, 江愁枫充当了如今的自己这个角色。

    烟花并不是多么聪明的孩子, 虽然在模仿和武学上有着极高的天赋,可是早期不受师门重视的她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努力,不可能达到后来只靠一人一刀就杀便辉光一派的程度。

    其中虽然有不少原因是秦易文的暗中助力,但是近百位高手被杀, 执刀之人怎会是凡辈。

    在她的生命中, 除了作为同伴的卫黎秦易文两人,另外还有两位也同样影响深远。

    一是带她入门的刘肆, 哪怕现在, 在烟花的心里, 那也是唯一认可敬爱的老师。对于见不到鸣阡鹤和别的长辈的烟花来说, 刘肆几乎就等于她的师父。

    然而刘肆虽然适合带弟子入门,更深层次的东西却不擅长教导。

    于是鸣烟铧在金丹之后, 遇见了第二个对她极为重要的人物——韶华派江愁枫。

    两人性格相似, 最关键的是两人都是属于一心一意只追求变强的类型, 几乎是一拍即合的双方都很中意。

    也是缘分, 烟花几次任务秘境都碰巧遇上了江愁枫,大概也是合眼缘,江愁枫便顺手带着小姑娘一起到处闯。

    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便深厚了起来。

    殷旬思忖,指尖轻点下唇。这么想来,他倒是还得谢谢这个傻大个儿替他照拂了几世烟花。

    不过倒也讽刺,自家门派的弟子无人教导,还需要别的门派的弟子扶持,真是有趣。

    说到底,整个玄鸿门早已不是最开始的玄鸿门了。抛开金碧辉煌的外壳,里面的东西腐坏糜烂的一塌糊涂,哪怕隔着外壳也能嗅到冲天的臭气。

    当然了,里面最腐烂的那个绝对是自己。这一点殷旬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并且毫不忸怩地坦然承认。

    “师兄。”烟花见殷旬出来,很自觉的跑到他身边,眨巴着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她。

    殷旬忽的好笑,她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娘亲了么,像是孩子下意识地就觉得母亲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于是不用开口,只需要巴巴地望着母亲就能得到结果。

    他伸手碰了碰小姑娘的眼睛,烟花迷茫地站着让殷旬碰,在即将触到的时候下意识眨了眨。

    少女眼睑合上,盖住了那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中的渴望后,殷旬才无奈地笑道,“别真的把师兄当成娘亲呀。”

    “哦。”烟花点头,不知道殷旬突然在说什么东西。

    但是现在的她怀着小心思有求于殷旬,便没有反对,一律都说好。

    “师兄。”她扯了扯殷旬的袖子,“三生石。”

    “嗯,容掌门已经同意,师兄现在就带你去。”

    一旁的江愁枫侧目,没想到殷旬居然能让一向来最厌恶玄鸿门的掌门同意,但是这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于是便道,“你什么时候和我切磋。”这才是他关心的事情。

    “在韶华派和你切磋,若是被容掌门知道了恐有不快。”殷旬摇头,“小姑娘急着去看,下次再说吧。”

    江愁眠隐隐觉得不对,不切磋那他为什么要连着两天都跑去门口接殷旬?为什么要带他来见掌门?为什么还要在这替他看孩子?

    但是殷旬说的没错,如果被掌门知道玄鸿门的弟子来韶华派动手的话,绝对会大发雷霆连他一块儿丢出去,才不管是不是切磋。

    “我可以等你们看完去外面打。”江愁枫还是不死心,谁知道下一次见到殷旬是不是第二个一百多年。

    殷旬看着面前的男人,思忖了片刻。

    江愁枫他还留有后用,如今顺着他点意对自己来说并无坏处。

    他看了眼烟花,然后道,“私斗总归有伤和气,若是像上次那样打起来没完坏了周围的景色就不好了。

    这样,我先送小姑娘去看三生石,她什么时候看完出来,我们什么时候收手如何?”

    江愁枫:“好。”

    烟花:“不好。”

    两人看向反对的那个人,烟花抿了抿唇,又去扯殷旬的袖子,“师兄,我也想看。”想看真正的高手是如何对决的。

    “不行,小孩子不能看那么可怕的场景,不然晚上会做噩梦的。”

    “师兄,我现在不用睡觉了。”

    “你总有一天要睡觉的。”殷旬拍了拍她的肩,“下次有机会再看好吗?”

    烟花想说不好,但是害怕自己说不好后大师兄又用

    “不给她看三生石”来威胁她,就像昨天威胁她看病那样。

    于是少女闷闷道,“好......”

    “嗯,真乖。”殷旬弯起眸子,扭头冲一旁的江愁枫道,“那我先送她过去,一会儿再来找江兄。”

    江愁枫点头,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漆黑的眸中露出些兴奋来。

    等了一百五十年的对手,如今终于有机会再战一场了。

    他找了块宽阔的地方等着,顺手施了结界,免得闹出什么大动静惊扰了旁人。

    没过多久就见一身月牙袍的殷旬由远及近飘然落了下来。

    “久等。”殷旬勾唇,随即右手微动,一柄翠色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了手中。

    江愁枫眼神微动,上来就祭出谷雨吗。

    很好,看来这次不是在敷衍他。

    男人缓缓举起长.枪,尖芒直指对面。

    高手过招暂且不提,转到烟花这一边,少女有些遗憾地回头看了眼大师兄离开的方向。

    她回想起从前刘肆说的,两百年前两人的那一战可谓是精彩绝伦,可惜自己居然生生错过了今天这一次。

    除了上次为了自己换刀而顶撞掌门,此外都没怎么见过大师兄出手的样子。

    天下第一剑修,到底是厉害到什么程度呢......

    一边如是想着,烟花一边进了石门。

    三生石被藏在韶华派的一石洞中,殷旬将容掌门借的玉简给了烟花,刚刚是靠那块玉简过的许多法阵,一会儿还要靠玉简出去。

    烟花攥着玉简朝里面走去,看见前面隐隐冒着白光。

    转过拐角之后,烟花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觉得面前的石头美得不可思议。

    于一方水潭之中,有一高.突而起的石台,上面放着一块如玉一般的石头,一面微.突,一面如镜,足有半张桌子大小。

    之前的白光便是它发出的,并不刺眼,宛如牛乳的色泽,温温柔柔的像大师兄的那身衣服一样。

    烟花飞过水潭,于石台上站定。

    然后对着三生石中像是镜子的光滑一面看过去。

    看到了自己毫无表情的脸。

    进来之前大师兄教过她,只要心里想着父亲的面貌,就能在里面看到他。

    但是养父在烟花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如今十七岁的烟花虽然想他,却也渐渐忘了养父的音容相貌。

    简而言之,烟花忘记父亲长什么样了。

    记忆里更多的,是那人粗糙的大手、抱着自己的感觉和乍一失去了父亲后的惊恐绝望。

    至于父亲的面容,却已模糊不清。

    烟花努力地回想着,和石头上面无表情的自己对视良久。

    良久皆是无言。

    想不起来......

    她有些沮丧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这是大师兄被人骂了才换来给她看的机会,结果她什么都没看到。她总是会辜负大师兄为她做的努力。

    烟花失落的准备回去,然而一抬头,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片黑红。

    少女眨眼,嗯?有东西了。

    她凑上去细看,只见黑红色渐渐清晰,上升为天,下落为地,茫茫的天地间,是尸骨累累狼烟袅袅。与一片血海尸田之中,烟花看见了一身月牙袍的男人。

    他面带微笑,眉眼柔和,而手上的剑,不停地滴落血迹。

    忽而,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那人缓缓地转头朝烟花的方向望了过来。

    烟花瞳孔微缩,在那熟悉的面容上,她看见了一双血色的瞳孔,和妖冶的魔纹。

    “烟花儿......”柔和亲切的声音响起,男子勾唇,冲着镜外伸出了手,“来师兄这里。”

    烟花猛地后退半步,身侧的惊蛰嗡嗡争鸣,仿佛遇到了极恐怖的凶兽一般,疯狂地想要从刀鞘里窜出。她竭力按住长刀,却见画面未停,有一黑衣马尾的女子背对着烟花朝殷旬走去。

    烟花微愣,原来刚才他看向的并未镜子外的自己,而是在看这个女人吗......

    黑色劲装的女子背对着烟花,从后面看只能看到那纤细挺直的后背和她手中一把同样滴血的长刀。

    烟花呼吸一滞,那长刀她再熟悉不过,正是此时在她手中不停争鸣的惊蛰。

    也就是说......这个人......

    下一刻,女子露出了侧脸,那张脸上没有分毫的表情,充斥着杀戮后的冷意。

    她于殷旬面前站定,用着淡漠的语气开口道,“三长老五长老已死,四长老逃匿。抱歉师兄。”

    “不,烟花儿已经做得很好了。”殷旬弯起眸子,将女子搂进怀中,“不用道歉。”哪怕瞳孔充斥着可怖的血色,却也能轻易的在其间看见缱绻的味道,独予怀里女子的味道。

    女子收了长刀,静静的由殷旬动作。她脸上无喜无悲,却又似乎带着迷茫的开口,“这样师兄就会高兴吗?”

    “嗯,”殷旬点头,“师兄很高兴。”

    两人无言的依偎着,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残尸血色,目光所及,没有任何生息。

    画面停止,三生石恢复了乳白的色泽,温温柔柔的发着白光,那颜色和殷旬身上的月白袍一般无二。

    烟花沉默,手里的长刀也跟着安静了下去。

    密闭的石洞中,寂静着没有丝毫声响,整个空间完全安静下来,就连风声都听不到。

    少女久久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朝门口走去,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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