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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友老婆的小店没有一个客人,陌然进去的时候,她正与死了儿子的妇人在说话。看到陌然来了,立即起身迎了上来。

陌然要了一碗米粉,一叠卤豆腐,狼吞虎咽地吃。

徐文友老婆安静地看着他吃,一言不发。

陌然便她盯着看,浑身变不自在起来。抬起头说:“嫂子,你这店里晚上的生意怎么样?”

徐文友老婆叹口气说:“还过得去。要是晚上不开,单靠早餐,根本维持不了。我店小,吃饭的人都不来。只有早餐和夜宵了。”

陌然放下筷子,吃惊地问:“这样搞,嫂子你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徐文友老婆淡淡一笑道:“一家人总要吃喝,我要不做,单是老徐老娘的药费,我怕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陌然愕然问:“老徐的工资停发了么?”

其实他想问的话不是这句,而是他想知道,徐文友贪了那么多钱,难道就真没给家里留一条后路吗?

徐文友老婆很聪明,当即从他的话里猜出了意思。她苦笑一声说:“老徐这人,到底是农村出来的,对别人哪里会相信。”

“你是他老婆啊!”陌然吃惊地说。

“老婆又怎么样?他风光的时候,我只有伺候他的命。现在他遇到灾难了,我还是伺候他的命。要说我们女人命苦,苦就苦在一辈子把自己栓在老公的身上。不管老公成了什么人,哪怕变成了畜生,还是自己一辈子的依靠。”

陌然不禁感叹唏嘘,徐文友老婆的话,恰好击中了他的心事。天下女人,只对自己爱的男人付出,而且不讲任何回报。对于女人来说,男人就是她们的天,就是她们的命。

徐文友老婆陪着自己说话,陌然心里就知道,她一定有话想说。

果然,她迟疑了好一阵,才吞吞吐吐地问:“陌县长,我家老徐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开庭?你面子大,帮我说说话,让我见见他,行吗?”

陌然毫不犹豫摇头拒绝说:“嫂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法律有规定。老徐现在还没进入到审判阶段,是不允许会见家属的。”

“哪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徐文友老婆着急地问。

“等到老徐判决下来了后,家属就可见面了。”陌然叹口气安慰她道:“嫂子,你不用担心,他在里面不会有什么事。”

徐文友老婆马上要哭的样子,低声说:“老徐他是个孝子,他现在人在里面,肯定担心他老娘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他,放心在里面交代问题,家里有我。”

陌然一阵感动,老徐的老婆,典型的贤妻良母式女人。她一辈子没工作,跟着徐文友从乡下干到县里,一路走过来,相夫教子,伺奉徐文友老娘,一辈子没出过家门。现在好了,徐文友身陷囹圄,她被迫走出来,开了这家小店维持家庭。如果让她知道,徐文友在东莞的风流韵事,她会怎么想?

他又开始痛恨起徐文友来。徐文友本身不坏,严格说来,他还算是个老好人。不管过去在乡里工作,还是调到县里任招商局长,他的人缘关系一直处理得很好,几乎没得罪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小孩子也没得罪过。

但就因为他骨子里潜藏着是不安分,在东莞的风流,让何书记痛下杀手。如果徐文友永远保持着低调做人,他这一辈子就会安然度过了。可是人的命运,总会因为一时的快感而变得面目全非。徐文友在外面的风流快活,埋下了他将在铁窗度过余生的导火索。

陌然的痛恨,主要来自于徐文友的农民意识。他不留后路的做法,让陌然在心里无比的鄙夷着他。倘若他想到后事了,随便一出手,他老婆怎么会沦落到全天候守在这家小店里?

他安慰女人说:“嫂子,你真的可以放心。老徐这边的事,我会盯着。要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即告诉你。”

徐文友老婆感激地说:“谢谢陌县长,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不像某些人,一心就想着把别人搞死。”

陌然明白她说的是何书记,他也不点破她,淡淡一笑,准备起身告辞。

刚要走,店里帮忙的妇人犹犹豫豫地过来,眼光不敢看陌然,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领导,我想跟你赔罪。”

陌然愕然地看着她,狐疑地问:“你陪什么罪?”

妇人道:“我过去心里只想着自己了,给领导惹了大麻烦。你们村里的妇女主任孩子流产,责任全部在我。如果你觉得打我一顿能解恨,我想请领导狠狠打我一顿。”

陌然顿时苦笑不得,苦笑道:“你想多了。”

妇人道:“我这人没脑子,被人一哄,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别人说,我儿子是给你开车死的,所以你有责任。你是县里大领导,应该有钱。所以,别人说,要你赔一笔钱出来。”

陌然哦了一声。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儿子的死,是他自己找死的。他又没驾照,明明知道下雪天去不得哪鬼地方,他心里只想着钱,结果把自己的命都丢了,怪不得你。”妇人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陌然心里一软,居然想不出怎么来安慰她。

妇人道:“后来我闯了祸,领导你没追究我,我良心上过不去啊。这些天来,我每晚每晚睡不着,一闭眼,不是我那儿子,就是哪流产出来的孩子。我的心啊,都要碎了。”

陌然道:“你也不必自责,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要想将来。毕竟,人一辈子很长。”

妇人道:“领导说得对。我今天给你说这些话,也是想到你这么大的一个领导,还来照顾我们这小店的生意。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啊!我错怪你了。”

陌然被两个女人缠了半天,说了好一阵话,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只好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们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只要我帮得上的,我陌然绝对帮到底。”

徐文友浅浅一笑道:“现在倒没什么要帮忙的。还过一年,怕是要麻烦陌县长了。”

陌然没去问过一年她会有什么事,心里不禁悄悄责怪自己嘴多。

从徐文友老婆店里出来,他心里想着的事又开始浮现出来。

邢亮手里到底还掌握着什么重要的证据,这成了他目前最想知道的事。因为他明白,单靠苟日新的口供,调查组未必会改变想法。毕竟秃顶的组长已经提出了疑惑,怀疑陌然找了个替罪羊出来顶罪。

调查组不改变想法,事情就还会往下发展。越往下走,暴露出来的问题就会越多,不管何书记做得多好,只要有人拿着放大镜来找问题,不怕找不出来。

邢亮不交出核心证据,说明这家伙在提防自己。他肯定是想要一个护身符,而苟日新恰恰满足了他的需求。

拿到邢亮手里的关键证据,才是扭转局势的突破口。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邢亮缴械投降,这成了他最揪心的问题了。

秃顶调查组长的话无意提醒了他,要想何书记安然无恙,还真的要找出替罪羊出来。

当然,这个替罪羊不是替代刑事问题,而是要顶起责任问题。

当初瑶湖集团进驻雁南县后,全县有三十几个部门放出消息,瑶湖集团要想顺风顺水,必须得把所有码头都拜一遍。这样的风声被陌然完全忽视过去了,在他看来,瑶湖集团是雁南县重点招商引资项目,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刮油?

事实果然如他想的那样,何书记在会上三令五申地讲,谁给引资项目设置障碍,谁就是雁南县的敌人。

有了何书记的表态,陌然哪里还会去考虑这些部门和人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因为没油水可捞,全县职能部门几乎都不踏足工业园区。比如这次火灾事故,如果消防设施及时跟进,检查督促多一些,会出现发生大火后无水可用的局面?

这样一想,谁该承担事故责任的人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