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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严妍的话不起作用,陌然犹如醍醐灌顶,当即起身,一言不发离开了严妍的办公室。

他径直回代理县长的临时办公室,一边上楼,一边连续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电话打给办公室主任,让他来办公室,他有事要交代。第二个电话打给邢亮,请他立即到县政府来一趟。

政府办主任似乎早就在等他的电话一样,挂了电话不到五分钟,人便出现在他门口。

陌然安排他去通知县领导,他要连夜开会。

政府班主任一走,邢副局长便风风火火赶过来了。

陌然扔了一支烟过去,直接下命令道:“邢局,你马上去办两件事。第一,立即释放瑶湖集团的毛工,安排好。第二,马上拘捕苟日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见他。”

邢亮疑惑地看着他,半天出声不得。

陌然问:“邢局,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邢亮似乎被惊醒过来,犹豫着说:“调查组还没走,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有麻烦?”

“天大的事,我来承担!”陌然盯着他的眼睛说:“在我这个代理县长还没撤销前,我是有权力这样做的。”

邢副局长牙一咬,道:“好,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与你站在一起。我马上去办。”

政府办主任进来,告诉陌然,已经通知下去,半个小时后,会议在县委会议室召开。

他挥手让政府办主任退下去,自己仰靠在椅子上,微微闭上眼睛,思忖着接下来他要干什么。

半个小时后,政府办主任再次进来,说人都到齐了,请他上楼开会。

陌然一进会议室,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感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除了何书记没来,其他领导悉数到场。

会议内容很简单,一是迅速成立调查组,全面深入调查工业园区起火事故。二是请第一副书记亲自挂帅,尽一切能力挽留瑶湖集团。

第一副书记面有难色,说自己平常与企业这一块的人打交道不多,怕是很难融入进去。

陌然道:“关书记,现在瑶湖集团要撤资,已经不是哪个人的事了,在我看来,应该是上升到了全面战略性的问题了。一旦挽留不住,雁南县经济将后退十年。老百姓会骂我们劳民伤财,企业界会对我们失去信心。”

没人表态,都保持沉默。

陌然便去看吴太华,吴太华根本不与他目光接触,眼神散漫地看着面前摊开的笔记本。

陌然清了清嗓子,诚恳地说:“同志们,我们都是雁南县老百姓一米一粥养大的,雁南县的未来,系于大家一身。我们要无愧于老百姓,无愧于天地,我们以良心做事,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只要我们团结一致,我相信,没有困难我们克服不了。”

吴太华书记的眼光终于移到陌然的脸上,他说:“陌县长,我觉得你操之过急了吧?现在三级调查组还在调查,我们再组一个调查组,是不相信上级的调查?还是要与上级对着干呢?”

他的话音未落,会议室里当即响起一片嗡嗡声。

马上有人附议道:“我也觉得太急。要不,等调查组出了结论,我们再深入未必就迟了。”

陌然不作声,任由他们说话。

吴太华书记继续道:“挽留瑶湖集团,我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事,你陌县长要亲自出马。事故调查组这一块,最好先不要动,免得自找麻烦。”

关副书记赶紧接过去说:“我也觉得是这样,吴太华同志的想法是对的,不管怎么样,在三级调查组未出结论之前,一切都要停下来。”

陌然心里急,却不好强硬。

坐在这个会议室的任何一个人,资历与声望都是他望尘莫及的。他陌然只是一个遇到朝阳的草根,在合适的阳光与雨露的孕育下迅速崛起的一个异类。在这些人的面前,他几乎就如一粒微尘般渺小。

他们接到通知赶过来开会,究竟是想看热闹,还是另有企图,现在连他自己都茫然了。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孤立无援,就如行走在荒原上的一匹孤独的狼。四周茫茫,寒风灌耳,天地之间灰暗一片。

会议室里嗡嗡声不绝,陌然却再也无心与他们纠缠下去。直觉告诉他,靠他们齐心协力来办事,简直就是笑话,不如自己暗度陈仓。待到木已成舟,他们即便想反对,怕也鞭长莫及了。

要想让调查组和县委县政府领导都闭嘴的唯一办法,就是拿出证据来,证明此次园区火灾不是因为工作失误而造成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何书记被调查,或许正和了在座的某人意。在陌然看来,杨书记还是一把手时,各局委办的人还有所顾忌。毕竟,杨书记深耕雁南多年,群众基础非常深厚。虽说杨书记在任上时也提拔不少人,但有几个真正是忠于他的,可能到现在他还不一定清楚。

何书记来了雁南县后,带来了一股新风。这股风之猛烈、之锐利,让雁南县的官场发生了些微的变化。很多人知道,何书记的背景比一般人要深厚得多,他是省委领导身边下来的人,与领导说得上话。县里再牛的人,在省领导面前也只是一个小喽啰。

事实上,何书记来了雁南县后,也真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即便如他跑搬迁县城的项目,也是从省里借了两个人帮着跑,几乎不让雁南县干部插手。

何书记的所作所为,自然会惹来愤怒和白眼,据说,有干部组团去市里省里告他的状,结果都是杳无音讯。

告不倒何书记,很多人是不甘心的。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搜集何书记在雁南县的材料,甚至请了计委将搬迁县城项目的帐查了几遍,居然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于是,他们便自我安慰,说何书记只是来镀镀金的,何书记是行庄,他们是坐庄,看谁能熬死谁。

关于坐庄行庄一说,与杨书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句话首先还是杨书记说出来的,目的是安慰县里的干部,好好工作,人家总有高升的一天。等到云开日头出,好日子还是咱坐庄的干部。

可谁能料到,杨书记调走了,何县长摇身一变成了书记。这在不少干部看来,希望变成了绝望。

恰好工业园区这场大火,这对某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他们看来,即使搬不倒他,让他离开雁南县也是一场胜利。

这场缺少一把手的县委会议,陌然终于清晰地看到了每个人的心怀鬼胎。

他暗自庆幸,同时又不免悲哀。

雁南县现在就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风吹不进,水泼不进。每个人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回避着所有与园区失火案的一切。

他甚至可怜起何书记来,在雁南县他鞠躬尽瘁,换来的却是白眼、嫉妒、不理解。何书记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在他背后,有无数双毒辣的眼光在盯着他,只要他露出一丝纰漏,他们马上就会落井下石。

陌然越想越觉得背上冷了一片。何书记这么厉害的人物,都被他们弄得灰头土脸,自己一个小人物,如果不保持与他们走一条道,还不会被弄得死无全尸?

农民的狡黠此刻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他不需要想得太长远,只要度过眼前的难关即可。

何书记不倒,他陌然再倒霉也倒不到哪里去。在陌然看来,何书记目前的处境几乎就是孤家寡人,只有他陌然,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的脚步走。

他暗自为安排邢亮去办的事而感到得意。只要把失火案上升到故意纵火案,案件性质一变,何书记就不用再担领导责任。毕竟,刑事犯罪不是哪个领导可以完全防范和杜绝得了的。

他安排邢亮去办,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好人在他面前都得变成鬼,何况本来心里有鬼的人,遇到他还不原形毕露?

对付苟日新这样的无赖,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

如果说苟日新是人见人厌的毒药,那么邢副局长就是一杯鹤顶红。

邢亮是个智商很高的人,他不会猜不出他的意图和想法。

果然,下午会议一散,消息就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