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下午何县长原计划去村里走走,但临时决定,先不去走访慰问了,他要开一个更大的座谈会。

武大兰书记被临时决定弄得有些慌张,何县长指示,下午的座谈会他不与村干部开了,而是要他找来一些年轻人。

指示完武书记,他又对陌然说:“给张波涛打电话,让他赶来江华乡。”

陌然想提醒他,张波涛不在他们这一组,如果没意外,这个时候应该也在扶贫慰问的路上。

何县长看他在迟疑,沉下脸说:“告诉他,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

陌然只好起身去打电话,可是手机的信号很不稳定,拨了几次都没拨出去。刘鲲鹏乡长便提醒他说:“陌主任啊,我们这里的移动,还真要移动着打,要不,打不出去呢。”

刘乡长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陌然还真拿着手机不断变换着方位,终于找到了信号好一点的位置,赶紧拨了出去。

张波涛接到电话后,疑惑地问:“怎么让我去江华乡?我这个时候去,什么时候能回得来?”

陌然这才醒悟过来,是啊,张波涛即便赶到了,也是天黑了。江华乡出山就一条路,有不少地方还是在悬崖边上走,万一出事掉到山崖下去了怎么办?

他猛然明白过来,何县长今晚是打算不走了。

何县长不走,愁坏了武大兰书记。

江华乡没有旅馆,乡政府也没这么多被褥、他们乡干部平常都是住在家里,除了刘鲲鹏乡长外,整个乡没外乡人。

江华乡的房子倒不少,虽说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倒是十分的结实。从乡政府干部办公就能看出来,他们几乎人手有一间房,这倒让县里来的干部有些羡慕。如果不是搬了新县城,他们原来可都是五六个人挤在一间不到十五个平方的房子里办公。

武大兰书记一方面安排人去找年轻人来乡里座谈,一方面想方设法安排何县长他们住下来。

寒冬腊月,晚上要是没棉被,简直就是自杀。可是一下子去哪里找那么多的棉被来呢?

下午的座谈会开得还算成功,来了二三十个人,男男女女都有。陌然留心观察了一下,这些山里的年轻人,显然没有外面世界的人那么活泼,他们尽管看起来很年轻,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迟钝的神色。

何县长很少说话,一直在听他们说。

二三十个人,说话是也就两三个。其他人都显得有些张惶,怎么问都不开口。

说话的三个人中,两个男的,一个女孩子。一问,才知道他们三个在外面的学校上过初中,算是江华乡少有的有学历有知识的人了。其他的人大多小学都没读完,有些人甚至从没进过学校门。

听说晚上要住在江华乡,发改局他们几个部门的人开始显得坐立不安,屁股底下像坐着针毡一样,难受至极。可是他们又不敢与何县长说,只好拖了陌然到一边,怂恿他去找何县长,晚上还是回县里去。实在有事,明天再来也不迟。

陌然自然不会去说,这不是拿油去浇灭火么?何县长要留下来过夜,自然有他的安排。

座谈会开完,何县长留他们下来吃饭。还是大锅饭,但已经没有了上午吃过的肉了。武大兰书记不知道何县长有此安排,事先没准备好。好在乡里萝卜白菜多,加上一些肉,满满的炖一锅,照旧浓香扑鼻。

一场座谈会开完,何县长紧锁的眉头再没舒展开。

天擦黑的时候,张波涛风尘仆仆赶了过来。一眼看到陌然,大惊小怪地叫:“陌然,你在搞什么鬼?”

陌然不搭理他,张波涛这样虚张声势,他很看不起他。你奶奶的个熊,有本事你冲何县长发飙去啊!

何县长不发话,没人敢提回县里去。

吃完饭,何县长让来参加座谈的人赶快回家去。天高夜黑,山高路滑,安全很重要。

他留下了下午在座谈会上发言的三个年轻人,让陌然与他们继续聊聊,却不说聊什么。

武大兰书记进进出出,急得几乎要原地打圈。

何县长这些多人要留下来住一夜,房子好解决,每个办公室里都有办公桌,只要把被子往桌子上一铺,就是一张床。问题是,被子从哪里来?

总不能让何县长干坐一夜!长夜漫漫,如果在夏天还好说,这么冷的季节,不是要活活折磨人么?

何县长却一点也不急,他将张波涛单独叫进了武书记的办公室里,关了门在里面说话。

陌然与三个年轻人在刘乡长的办公室里。刘乡长一个人住在乡政府,生活设施一应俱全。陌然甚至暗暗想好了,万一晚上没地方住,何县长可以住刘乡长房里,他去找些柴火,烧一堆火捱过去。

三个年轻人看起来都不是很大,大概都在十七八岁上下。这样的年龄,放在乌有村早就跑出去打工去了。陌然想。

两个男孩子胆子大一些,一直问陌然,县里是不是很漂亮,街道是不是很宽?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吗?

陌然不知如何去回答他们,他们提的这些问题,在陌然看来都显得那么幼稚。同时他的心里隐隐有些痛,一个县的人,居然如隔了一个地球那样的遥远。

女孩子人长得很清秀,她将自己收拾得很清爽,特别一头柔柔的黑发,如瀑布一般倾泻,将她的脖子衬托得愈发的白皙滑腻。

陌然问了他们的名字,知道两个男孩子一个叫盘龙,一个叫盘舟。女孩子的名字好听一些,叫盘梦情。

他们三个人过去在一个初中学校读过书。盘龙的成绩最好,可惜没考上高中。

盘龙说:“如果我考上了,我爹一定会让我读的,他说过。”

盘舟瞪他一眼说:“你骗鬼,就算你考上了,你爹也不会让你读,你们家那里交得起那么多学费。”

盘龙便红了脸说:“我不会自己打工赚钱啊。”

“又说鬼话。你现在都没读书了,怎么不去打工赚钱啊?”盘舟似乎一点也不让盘龙,只要盘龙一说话,他就顶上来,弄得盘龙尴尬无比。

一边的盘梦情总是抿着嘴巴笑,一看他们两个争起来,她就转着圆溜溜的一双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陌然觉得很有意思,一问,才知道盘龙与盘舟是叔伯兄弟的孩子。而盘梦情,与他们就隔得远了。虽说都是盘王的后代,却早就出了五服。

盘龙和盘舟在拌嘴,陌然就去问盘梦情:“盘龙怎么不去复读?”

盘梦情看他一眼说:“你以为他真考不上吗?他是故意的。”

陌然吃了一惊,小声地问:“什么意思?”

“还不是没钱吗?”盘梦情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轻轻叹口气说:“盘龙是故意不考好的,他真要考上去了,家里又没钱让他读,这不是要活活逼死他爹吗?所以,他故意不考好,他爹也就没办法了呀。”

陌然的心猛然一紧,胸口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难受得不得了。

“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呢?”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