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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用点力!”穷奇身上被套了一个沉重的犁,虎子跟在它的身后,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时不时在它身上抽上一鞭。

每到这个时候,穷奇便气不打一处来。挨了一冬天的冻,好不容易以为到了春天能够轻松些,谁知道却到了人间播种的时节了。从前它在人间的时候,经常看到凡间的人们劳作的场景。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沦落到这一天。

它在虎子家这么久,也没有个正式的名字,虎子总是对他呼来喝去的。穷奇拉着沉重的犁,迈着沉重的步子,眼睛的余光看到虎子在身后左顾右盼,它便想使个坏,趁虎子不注意,撒开蹄子便往前跑去。

虎子吓了一跳,连忙拉住穷奇,穷奇哪里肯受他的控制,自顾自大力向前跑。“哎呦”一声,虎子整个扑在新耕的田里,泥浆糊了他一身一脸。他生气地站起身子,,朝着穷奇的身上抽了重重的一鞭。穷奇心里早已笑开了花,在虎子身边放肆地撒起了欢儿,又溅起了一腿的泥浆。

虎子气急败坏地伸手揪住穷奇的牛耳朵,冲穷奇大声吼了一嗓子。此时穷奇却没有反应,虎子以为它终于怕了,得意洋洋地准备骑到牛背上,谁知道他却看到穷奇愣在那里,眼神里分明写满了恐惧。

虎子顺着穷奇的目光望去,老远处有几个屠夫打扮的人,正朝着他们这边张望。虎子看着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的穷奇,扑哧笑出了声:“你都一把年纪了,胆子却还这么小。放心吧,他们肯定不是冲你来的。”

他不知道,来的这几个人可不是普通的屠夫,而是神界的一些残余的部下。他们只是来凡间巡视一遭,却好巧不巧地在这里遇到了穷奇。本着斩草除根的态度,他们绝不会对穷奇心慈手软。穷奇知道这一点,扭头便跑。坐在牛背上的虎子惊呆了,他从不知道一头老牛会比马跑得还快。更让他惊奇的是,穷奇跑出好一会,跑得气喘吁吁,然而方才那几个人却又不偏不倚地挡在了他们前面。

虎子摸摸穷奇的头,从牛背上跳下,撞着胆子挡在穷奇的前方对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想干什么?”

“小孩,别害怕,我们只不过是看上你手里这头牛了。”为首的那个朝穷奇状若无心地迈出两步,穷奇连连往后躲。虎子迈到那人前面挡住穷奇,拼命对那人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这位大爷,我家这牛年岁已老,既耕不动地,肉想必也不好吃了,还请各位爷高抬贵手,放我和我家老牛回去吧。”

那人轻蔑地一笑:“小孩,你开个价,多少钱我都出得起。”

虎子试探性地说道:“一…一千两银子?”

虎子这么说,完全是狮子大开口,好让那几个人彻底死心。毕竟他很清楚这头牛在市场上最多能卖五两银子,他此刻心里有点发憷,生怕那几个人觉得他在故意耍他们。没想到那几个人爽快地掏出一千两银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票在这,快把牛让我们牵走!”

虎子一看到这架势直接傻眼了,回头看了看穷奇,穷奇浑身僵硬,硕大如铜铃的一双眼睛里全是僵硬和恐惧。虎子突然心一沉,将银票还给他们,对他们说道:“各位大爷,这一千两银子够买上一百头牛了,还是请放过我和我家老牛吧…”

“你耍我!”为首的那人恼羞成怒,纠集了一同来的那几个人将虎子和穷奇团团围住。他们原本也不想在这小孩身上浪费什么工夫,只想用点银子便摆平。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孩子却如此软硬不吃,这让他们恼羞成怒,一拳将虎子打倒在地,随后便要动手将穷奇强行牵走。穷奇拼命地挣扎着,虎子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来,在它的身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你快跑!”

穷奇刚想跑,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它就这么跑了,虎子怎么办?

虎子仿佛看透了它的心思,一面冒着那些人的拳头,一面小声对穷奇说:“你快跑,反正他们也不是冲我来的…”

他话音还未落,穷奇却突然像发了疯一样,一对牛角横冲直撞,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几个人猛然冲散开来。虎子也看准时机,一步翻上牛背,抱着它的脖子任由它一路狂奔。

那几个人在后面拼命地追着。到底是几个小仙,在凡间的时候,法力会受到很大程度的压制,此刻也只能咒骂着追赶在他们的身后。穷奇带着虎子奔到一处悬崖边,虎子吓得抓紧了牛角,穷奇及时地刹住了脚步,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

他们都能听到,耳边神族部下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虎子看向穷奇,发现穷奇的目光已经与方才的惊恐完全不同。如今一对眼睛仿佛在对他说:别怕,相信我。

虎子抱紧了它的脖子,闭上了眼睛,拍了拍穷奇的头。穷奇明白,他是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对他的信任。穷奇定了定神,大喝一声,腾身一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当虎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惊喜地大叫道:“咱们没死!”

穷奇的一跃,直接到达了悬崖的彼端。随着猛烈的一震,虎子睁开眼,跳下牛背,突然面对着穷奇开始傻笑。他把脸紧贴在它的脸上,顶了顶它的头,手抚摸上牛角,略微思考了一会,说道:“你还没有名字,对吗?”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阿福好了。”

又是一年中的春日,一个牧童坐在牛背上,头上戴着草帽,用牧笛悠闲地吹着山歌的曲调,偶尔在老牛犯懒的时候用竹笛敲一下它的头。这时候,老牛便不再偷懒,赶紧开始埋头苦干,牧童也随之露出满意的笑容。身下的牛拉着沉重的犁,脚下却仿佛随着笛声踏着轻快的舞步,多么沉重的活计也不在话下。

夕阳西下,暖黄色的光晕笼罩着牧童和他的牛,牧童下地牵着牛,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上有人冲牧童喊道:“虎子,你家老牛还真能干!”

虎子兴奋地扯着嗓子回道:“它叫阿福!”

老牛载着牧童,在回家的路上缓慢前行。脚下的路绵延不绝,就像薪火相传的生命。

洛玉来到干宝的寝殿的时候,才刚刚是傍晚时分。还未踏进内室,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酒味。他皱皱眉,走了进来。干宝醉眼朦胧地趴在桌上,旁边歪倒着为数不少的酒坛子。

他上前扶干宝起来,这样的场景他见到过不少次,也就已经见怪不怪。自从干宝和青龙分开之后,她几乎日日如此。当青龙知道洛玉要搬到干宝隐居那一带的时候,唯一的要求,便是让他能好好照顾她。

他走到干宝的面前将她身子扶正。她醉得一塌糊涂,双眼迷离,脸颊酡红,仿佛整张脸都埋进了桃花胭脂里。洛玉注视着她,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道:“你明知道你自己什么酒量,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不是的,洛玉哥哥…”干宝努力地抬起头,洛玉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心底一颤。干宝每次一喝醉,都是又哭又笑,此刻她抓紧了洛玉的衣服,抬起头,恳切地望着他:“洛玉哥哥…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就最后一件事…”

“你说吧。”洛玉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你之前说的事情,哪一件我没有帮你做到?”

“洛玉哥哥…你去…你去把欢喜神找来…让他带来…带来…”干宝断断续续地说着,洛玉听得心里着急:“带来什么?”

“帮我带来忘川的河水。”干宝费了好大劲,才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想要忘了他。”

“此话当真?”洛玉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干宝使劲地点着头,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她头发凌乱,眼神涣散,却也掩盖不了她原本倾城的容颜。洛玉深吸了一口气,对她说道:“那你好好待在这里,我这就去帮你把欢喜神请来。”

他转身吩咐一旁的仙娥道:“你们给她准备些醒酒汤,我去去便来。”

仙娥们应下,洛玉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踏出了殿门。忘川水是个什么东西,他心底一清二楚。喝下了这水,便能忘掉自己最想要忘掉的事。他知道,她一旦喝下这水,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着的人从此不再存在于她的世界,对她来讲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对他而言,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为她高兴,还是为她感伤。

他咬着牙,终究还是为她前去寻找欢喜神。即使走出老远,他依然听到干宝的寝殿里传来了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干宝打碎了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带着哭腔,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一定要我清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