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梼杌正被横飞的血肉环绕着,并未看清青龙此刻已经登上了城墙,与鹰子詹正面交战。青龙虽然此前与梼杌饕餮交战耗费了大量的法力,然而他了解鹰子詹此刻的情况,一定比他还不如。白虎的一命不会白白赔进去,他知道鹰子詹此刻受到的损伤过上百年也未必能够全然恢复,因此他并无惧色,提起了擎天剑,没有半分犹豫便向鹰子詹刺去。

鹰子詹此刻一手操纵着身下的轮椅,另一手则缓缓显现出天琴剑的轮廓。如今他全身的法力都在这把天琴剑上了,倒也不惧来势汹汹的青龙,与之正面交锋。

宝剑已经出鞘,从两把剑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响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恶战。青龙能感受到法力在他的体内一点一点地流逝着,源源不断地通过这把剑,对对方造成微小的损伤。然而虽然青龙步步相逼,鹰子詹那里却也是寸步不让。他虽然没了法力,然而仅凭这一把天琴剑,一般的对手也不在话下。倘若今日的对手不是青龙,只怕早已被这把剑斩杀了千百回。他眯起了眼睛,看到眼前这个曾经的盟友和今天的仇敌,心里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向上翻涌。几番交手下来,他对双方的实力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于是调整了一下战术,决定不急于速战速决,而是一点一点斛旋,吊着青龙,一步一步将他的法力耗尽。

青龙显然意识到了鹰子詹的策略,然而最让他懊恼的事情,是他即使知道了对方的战术,也无法作出改变。他数次想要持剑突围出来,然而鹰子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用天琴剑的力量将他牢牢压制住。青龙此番最为失策的,就是忘记了鹰子詹虽然法力尽失,却还有天琴剑这样的上古神器助他一臂之力。青龙越是奋力交战,越是觉得力不从心。

鹰子詹得意于局势的扭转,便更加不再给予进攻,而是在原地用报复性的心态与青龙缓慢地进行交战。干宝看出青龙正处于劣势,急得几欲冲上前加入到双方的混战,却被青龙一个眼神给逼了回来。青龙的手上加重了力道,却仍然被鹰子詹压迫得毫无还手之力。鹰子詹见青龙已然处于下风,便立即调转风头,提起天琴剑拼尽全力地砍杀。他要的就是看着青龙一步一步走进他所设的局中,而全然没有还手之力。

“哐啷”一声,随着青龙手中的擎天剑掉落在地上,青龙整个人也像被抽干了血一样,以一只拳头支撑,身子半跪在了地上。此刻鹰子詹也没有心思与他继续耗下去了,没有片刻犹豫便一剑刺了过去。干宝想都没想,便飞奔过去,奋不顾身地抱住青龙,用身子挡在了他的前面。

她知道,以天琴剑的力量,即使她挡在前方,对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很大的可能是天琴剑洞穿了她,而青龙也不能幸免。然而在鹰子詹的剑刺出来的那一瞬间,她想都没想便冲到了青龙的面前。在她的心里,无论生或是死,他们总归是要一起的。

鹰子詹并没有因为干宝的出现而收起天琴剑,她闭上眼睛,安静地等着这一刻的到来。青龙始终想要将她推开,推出这个是非之地,然而干宝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像盘踞在岩石上的树根一样,紧紧地抱着青龙,死也不撒手。

扑通一声,她听到了利剑刺入皮肉的声音,鲜血四溅,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朱雀刚刚与混沌暂时休战,四处搜寻不到玄武的踪迹。他睁大了眼睛,见到那一方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变成人身的梼杌跪坐在了其中,原本充盈着魅惑的眼睛,此刻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破碎的尸块。她知道朱雀此刻已经前来,然而根本懒得应战,而是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他便的架势来。横竖见了这些,她心思已全然不在作战上了。

一种巨大的不祥之感在朱雀的内心升腾开来。朱雀看着地上已经凝固的鲜血,颤抖着手重重扒开地上的血块,发现了遗落在地上的一小片龟甲。

他的手剧烈地抖动着,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那片龟甲被他握在手中,一个角已经被混沌的毒液沾染成黑色的痕迹,而上面仍有残存的皮肉粘连。那就是属于玄武身上的一部分,刚刚还完完整整地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人,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地的支离破碎。他单膝跪在一片鲜血之中,突然发了疯一样,拼了命地用拳头砸向地面。融进了鲜血的土地变得异常坚硬,在朱雀爆裂的捶击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宛如一声声沉重的呜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干宝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青龙正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向她的身后。她还未来得及看清身后发生了什么,便被青龙拖着离得远远的。她这才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刚刚那一剑原本是应当洞穿她的心脏,然而她却没有感受到半分的疼痛,身上也没有流出一滴血。

她连忙站起身,看着鹰子詹的方向,此刻的鹰子詹全然顾不上青龙与干宝,他的怀里躺着一个人,鲜血从她的胸口源源不断地涌出,清秀的脸因疼痛而略显扭曲,却始终挂着带血的微笑。那正是璧彤,如今已经贵为魔族王妃的璧彤。从前那个宁肯死,也要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的璧彤。鹰子詹震惊地抱着她,对她大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方才在那柄长剑即将刺入干宝身子的一瞬间,一个人毅然决然地跑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她的面前。待鹰子詹看清那人就是璧彤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收手,那把剑不偏不倚地刺进了她心脏的方位。

璧彤抱紧了鹰子詹,喃喃地说道:“殿下,我知道倘若你今日亲手杀了干宝姑娘,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她心脏的位置不断涌出殷红的血,口中也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殿下,我知道你对她的用心,可是我就像殿下爱她一样深爱着殿下,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殿下在悔恨和痛苦中,度过一辈子…”

“你在说什么胡话!”鹰子詹大声对怀中人吼道:“我的心里,只有你!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璧彤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向他的胸前伸出手,握紧他胸前挂着的那块朴实无华的玉石,狠命将挂绳扯断,举起带血的右手,将这块玉石缓缓地举到他的眼前:“殿下,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你在火灵珠彻底改变你的心性之前,亲手刻下的…”

鹰子詹接过那块一寸见方的玉石片,不敢相信上面就是仅仅几年前,他一个字一个字亲手刻下的。干宝睁大了眼睛,终于看清了上面写的是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善待干宝姑娘。那一句简单的话配上鹰子詹拙劣的刀工,却让干宝险险落下泪来,就在这一瞬间,好多问题好像都得到了答案。她握紧了拳头,听璧彤在鹰子詹的怀里低声絮语:“殿下,你早知道火灵珠会让你的性情大变,然而在你发生彻底的改变之前,你刻下了这一句话,日日挂在身边,好提醒你在你将一切抛诸脑后的时候,还能记得对干宝姑娘手下留情。”璧彤停顿了一会,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不知是不是血的腥甜刺激到了她的嗓子。她抓紧鹰子詹胸前的衣裳,嘴角却仍是笑:“殿下,这些事情你全忘了…可我…帮你想着呢…殿下…你不知道…我一直怎样爱着你…”

“你不要再说了!”鹰子詹望着璧彤那张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失去理智地大吼道:“我这就带你回去,你会好起来,我们两个还有无忧,会过得很好,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从来都没有其他人!从来没有!”

璧彤摇摇头,呼吸已经开始渐渐微弱下去:“殿下,我跟着你这一辈子,都是不后悔的,最后还能听到你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当真是高兴极了…殿下,今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活着…对了,还有无忧,他如果问起母妃去哪了,不要瞒着他,实话告诉他就好,咱们的儿子,不会这点都经受不住…殿下…”

“你不要再说了!”鹰子詹声嘶力竭地冲她大喊,有力的手掌却拦不住她胸口犹如决堤的鲜血。璧彤苍白的脸仿佛在一瞬间重新焕发了光彩,她抱紧了鹰子詹,脸上又恢复了少女般甜甜的笑容:“殿下,今生能够遇见你,我是何其有幸…”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纤纤素手还想最后抚摸一次他的脸颊,却无力地滑落。兵戈交战的巨大声响下,听不到鹰子詹的呜咽声,只能看到他在大雨中抱着渐渐冷掉的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这一刻,他们的世界,当真是只有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