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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给青龙的是一片沉默。玄武冷笑道:“青龙殿下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们这些人也就只有听从的份,殿下又何必假模假式地邀我们几个前来商讨呢?”

“玄武殿下是对神族即将征战的命令有所不满了?”青龙挑了挑眉毛,玩味地看着玄武。玄武无所畏惧地答道:“我玄武既为神族将士,自然是甘愿为族捐躯,赴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不过殿下要清楚,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整个神界,而不是为了殿下。”

玄武一番话说完,行了个一拜到地的大礼。青龙的脸色让人捉摸不定,其余人见玄武的样子,也纷纷离去,只留下青龙一个人在偌大的殿宇。

青龙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只是他无法像玄武一样坦坦荡荡,说自己绝无半点私心。在这一件事情上,他自以为问心有愧。然而他却始终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过去,真正的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

何况,这一切都是瞒着干宝的。若是她知道,定然也不会同意青龙的行为。然而总有一天她会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她的伤心与诘问。对于这一切,青龙此刻都想尽数抛诸于脑后,他现在全心全意想的只有杀鹰子詹,收服魔界这一件事情,再没有余下的空间思考别的事情了。

当他回到自己的寝殿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寝殿四面的帘子都被拉得死死的,只有在当中一个小小的圆桌上立着一根蜡烛,正柔柔地向外散发着光和热。蜡烛的旁边,干宝已经趴在这个圆桌上睡着了。青龙看那蜡烛,已然烧得只剩半截,烛身下已淌了一大滩烛泪。青龙看着旁边安然睡去的人,心想,她一定已经等了很久。

他轻手轻脚地吹熄了蜡烛,俯身将她抱了起来。睡梦中的她毫无防备地倒向他的怀里。他将她抱到床上,借着黑暗中窗帘间隙渗透出的那一点点光,他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睡颜。

每当他夜深却无眠的时候,他便喜欢看着枕边人睡梦中深埋在光影里的侧脸。他伸出手指,轻轻从她的额头处滑过,一路经过鼻梁,一直到她略带些湿润的嘴唇。他每次在深夜里这样注视着她的时候,就会由内而外感到一种安宁。不过此时的他也知道,这份安宁可能持续不了多久了,等到开战的那一天,眼前虚幻的美好都会在一瞬间撕碎,最为不堪的一面却是他迟早要去面对的。他这一生,都无法如她所愿,让四海和平,两个人平平淡淡地走过一生。干宝所期望的生活是一路开满鲜花的小溪流,而青龙却是奔涌不息的江河。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变得沉重了许多。他缓慢地抽回那根停留在她嘴唇上的那根手指,转身将整个身子都缩进锦被里。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盖好被子,紧闭双眼。不知今晚漆黑一片的梦境里,还会不会有她的笑容。

“灵主殿下。”七宿女正坐在庭院里出神,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她略略一转身:“你家主子又有什么事情,一并告诉我吧。”

柏易恭恭敬敬地对七宿女说道:“朱雀殿下即将外出征战,很想见您一面。”

“这才多久,又要作战了?”七宿女皱起眉头看向柏易:“朱雀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只有这一句。”柏易低头说道:“朱雀殿下告诉我,倘若灵主殿下想通了,便随在下回去。倘若您还是不愿跟我回去也无妨,他会在凯旋而归之后亲自来接您,叫您只管等待就好。”

七宿女看了一眼那些开得红红火火的一大片鸡冠花,淡淡说道:“告诉他,我要留下来照顾这些花。”

“是的,灵主殿下。”柏易微微行了一礼。

“还有哦。”七宿女杏眼微睁,目光灼灼地看向柏易:“去告诉朱雀,他要来接我,必须赶在这些花凋谢之前。否则,就不必来见我了。”

柏易注视着这些大片的如血般鲜艳的花朵。四周环绕的是皑皑的雪山,天地皆是苍茫一片,独有这里有着鲜活而跳跃的大片红色,与周遭的雪白相互映衬,形成一道奇妙的风景线。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殿下,我会转告我家主上,让他快些回来的。”

“嗯。”七宿女轻轻一点头,美丽的眼睛里泛起了重重的涟漪。柏易转身告辞,他还要赶快赶回朱雀身边,他即将出征,时间是不等人的。七宿女默默地看他离去的背影,两颗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缓缓地滑落出来。她轻轻闭上了眼睛,脑海中还回想着方才柏易说的话。

她方才听到柏易的话的时候,明明想要不顾一切地抛下这里的一切跟他回去,与朱雀一诉衷肠。第一次与他分离了这么久,他一定不知道她想他想成了什么样子。然而她不能回去,她知道他们俩只要相处上一段时间,便又会回到之前的状态。她能做的便是在这里等他将手头一切事务处理好,然后他们俩便可以携手归隐,不问红尘。她睁开了眼睛,一片火红映入眼帘,像燃烧的火焰,从眼底一直烧到心底。

朱雀、玄武与青龙复又齐聚一堂,洛玉在一旁,念着青龙拟好的战书。由于白虎已经不在,洛玉身体状况也不适于作战,此次朱雀与玄武依旧是被分别派去对付混沌和穷奇,青龙则一人与梼杌和饕餮交战。青龙在战书中写好,此时的鹰子詹已经虚弱无比,基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要突破了四大魔兽组成的外部防线,取了他的性命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份战书所描绘的大致内容,就是如何在第一时间攻破他们的防守抢占先机。此刻与往日不同,他们不需要过多地保存体力,而是要在战争打响的一开始就拼尽全力,以最短的时间达到击杀的目的。

众人听洛玉念完了这份战书,青龙无言地立在一旁,朱雀听到洛玉那段有关抢占先机的话的时候,沉默了一会,转身向身边的青龙问道:“青龙,此次出征,我们三个人不是全都能回来,对不对?”

青龙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拟这份战书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这种结果。如果他们几个人里面一定会有一个人回不来,他宁愿那个人是自己。因此他给自己安排的任务是一人单挑梼杌与饕餮两大魔兽。青龙的法力虽然比朱雀和玄武略强些,然而一个人就要单挑两大魔兽,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然而他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他想的是凭他的法力,即使只是能拖住两大魔兽一时也是好的,为玄武和朱雀争取时间,完成偷袭鹰子詹、收服魔族的大计。

玄武沉默了一会,陡然爆发出一阵苍凉的笑声。这笑声在殿宇里形成空旷的回响,让在场的人听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他并没有对这份作战计划有任何的异议,抛开神族传统这些虚无缥缈的条条框框,青龙此次的征战计划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近乎完美无缺。从出战的理由,到整体的计划,都冠冕堂皇无可挑剔。只是青龙有的大义他都有,青龙有的私心,他也有。

青龙走到他的身边,一掌拍在玄武的肩头。玄武伸出左手,将青龙这只手牢牢地握住。两双眼睛久久对视的时候,两个人心里的那块暗暗生出的寒冰也悄悄溶解了。青龙突然笑了,随后缓缓抽出手掌,走到朱雀的身边,朱雀以同样的动作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旁人都不知道,今日在这空荡荡的殿宇,正发生着怎样的一段故事。

今后他们会别离,会死亡,会相见无期。

然而他们终将记住这个夜晚,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是胜利之后的举杯欢庆,或是战败之后的血与泪。

“你近来回来得越来越晚了。”青龙一回到寝殿,见到的就是仍像往常一样趴在半截蜡烛旁边的干宝。她睡眼朦胧,困意正浓,一见青龙来了,使劲揉了揉眼睛,随后便又趴在了圆桌上。

青龙摸了摸她的头发,随后拽了拽她。失去了重心的干宝整个人都扑在青龙身上,半梦半醒地呓语道:“青龙,你留下来…哦不,再见了…”

青龙听得心里微微一沉,松开了手,她又趴回冰凉的圆桌上。他看到圆桌上还有半盏残酒,大约已经很久了,酒已经冷掉了,闻不出多少酒的香气。他抬手将这半盏残酒送入自己的口中,随后吹熄了蜡烛抱起干宝,朝床走去。

干宝仍处于微醺的状态,此刻在一片黑暗中,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一样抱紧了他的脖子,他的耳后能感觉到来自她的平稳的呼吸。不知她此时是梦是醒,她凑近了青龙的耳朵,悄悄地吹上一口气,笑嘻嘻地说道:“可是,你还在这里,这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