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宝从一阵头痛欲裂中醒来的时候，星星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她睁开眼睛，惊诧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并没有认出来这里就是自己从前的住所，只觉得这里既陌生又熟悉。身下的床似乎有些硬，干宝试着翻了个身子，然而几本书从原本就摞得不甚结实的书堆里滑出，整个书堆成的床轰隆一下子塌了，干宝也随着这一大堆书滚落在地上。

“哎呦！”身子撞击地面的疼痛感让干宝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揉了揉自己摔疼的胳膊，又揉了揉眼睛，茫然地坐在一堆书里，思考着自己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里。昨晚喝醉之后干了些什么，她已经一点也急不得了，如今睡了一个大觉，醒来整个人便处于游离状态。

窗台上一盏油灯尽力地发着微弱的光。借着这点光，干宝就像伏案苦读的学子一样，顺手从地上捞起了一本书，仔细擦亮了眼睛。书的封面上画着挺喜庆的三个小人，往上一看，正是干宝从前那本《苗疆民歌选》。

干宝看着这本书，不禁笑出了声。怪不得看周遭的景物都有种熟悉的感觉，看来是回到自己从前的住处来了。想到这，看到周围的事物都有一种亲切感，窗台上那盏昏暗的油灯此刻都变得可爱起来了。干宝凑上前去，用袖子将落满了灰的灯罩使劲擦了擦，霎时间，油灯如豆的灯光便照亮了半间屋子。

她在这间屋子里走来走去，细细打量着这里每一个角落，想找到一点之前在这里居住过的痕迹。小床已经拆了，柜子倒还是那几个柜子，此刻房间已经挪用做藏书阁，里面层层叠叠地堆满了书。

干宝重新走回窗台前，这个年久失修的窗子已经漏洞百出，寒风像针一样从缝隙中刺进来。她倒也不觉得冷，只是嫌这一丝丝的寒风实在有些刺骨，索性将窗子洞开，这样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了。

天空微微有些泛白，几颗星星仍挂在天上，发着微弱的光芒。

虽然只是小年，然而对于辛苦劳作了一年的小镇百姓来说，也是个值得庆贺的节日。干宝倚着墙根，突然被一声清脆的爆炸声吓了个激灵。那是鞭炮的声音，窗外欢声笑语不断，干宝这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小年了。

她理好衣服，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随便梳了梳头发便出了门。一路茫然地在桐梓观里走着，桐梓观并不大，但她许久都未回来，对这里的构造也陌生了许多。来到从前的莲花池旁边，莲花果然都已经被拔掉了，池子上面结了薄薄一层冰，透过这一层冰，可以看到几尾金鱼在里面欢快地游来游去。

经过昨晚那一场大醉，师兄们大都还没醒来。一大早站在这金鱼池旁边的，也就只有师父了。金鱼池池底有水草，即使池面冰封也能保证金鱼们有东西吃。不过方术还是经常愿意一大早来这里，在冰面上凿一个小小的窟窿，给这群金鱼喂食。

刚刚把最后几粒投放到鱼池里，抬头就看见干宝也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群金鱼。他微笑着转过头，对干宝说道：“小九。”

“嗯？师父。”干宝慌忙应答，然而却还是心不在焉地看着这些鱼。过了好一会，她才面红耳赤地向方术问道：“师父，我昨晚喝醉之后…都干了些什么…”

方术走到干宝眼前，淡淡一笑：“昨晚你喝醉之后，便又哭又笑，口口声声唤着青龙殿下的名字。”

干宝红着脸低下头，其实就算师父不说，她也大抵猜到了自己会干些什么。她只是不甘心，明明白天可以装得理性克制，然而喝醉之后，竟然想他想得如此丢人。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青龙殿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是我徒弟，青龙殿下是我的恩人，我当然希望你们能一直好好的。”方术微笑着低下了头，眼神也向池中那一抹金色望去：“虽然你师父我一心修道，不可能娶亲了。不过在世间这些事情上，我倒是看得比你们透彻些。”

“师父，两个人在一起，一个想要征战天涯，一个想要四海和平，这两个人还能继续走下去吗？”干宝叹了一口气，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在喃喃自语。

方术大概听懂了干宝所说的意思，沉吟了一下，转而对干宝说：“你们都没有错，但是立场不同。”

干宝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方术继续说道：“两个人在一起呢，需要相互包容，但也要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值不值得包容。若是自己的世界观胜过了爱对方的情感，那还是分道扬镳比较好。若是相反，那便应该在一起。”

干宝觉得师父这一番话也有些道理，然而内心思忖了一番，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走。方术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道：“若你坚守这自己，又舍不得对方，不如珍惜当下，走一步算一步，不要日后给彼此留下遗憾才是。”

干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浅浅地一笑，对方术说道：“每一次跟师父对话，都大有裨益。师父简直比治病的大夫还厉害。”

“大夫医的是病，我医的是心。”方术将目光投向远方：“无论在什么时刻，情总是能让人生死相许。”

已经是中午了，鞭炮声仍不绝于耳，大家齐聚一堂吃着清淡的饭食，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赫威筷子刚刚拿起来，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师父，小九呢？”

“她回家了。”师父淡然地夹起菜。

“这么急？”晴徊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跟她道一声别。”

“她回来，是因为有事情想不通。如今想通了，自然先走一步了。”师父一番话说得很是随意，大家便也不再多问，闷头只管吃。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屋顶积雪皑皑，倒映着耀眼的阳光。路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家家户户的大红灯笼早已高高地挂了起来，天地一同庆贺着这个美好节日的开端。

“朱雀，我又来了。”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朱雀不用抬头也知道，一定又是青龙。自从干宝离开之后，青龙一个人无所事事，便喜欢到处游荡。朱雀倒不是不欢迎他来，只是由于青龙之前擅闯盘灵洞那次，和七宿女之间有了过节，所以每次他一来，七宿女便会躲得远远的。省得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大家都尴尬。朱雀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对青龙说道：“你怎么不去找白虎？”

“小白觉得上次作战发挥不好，如今终日闭关修炼法术，那孩子要强得很，现在用功得我看了都脸红。”青龙苦笑了一下，朱雀笑了笑，随意地转过眼睛：“那玄武呢？他也修炼法术？”

青龙一笑，对朱雀说道：“你知不知道他在凡间苦等一个叫雪澈的姑娘吗？如今暂时休战，玄武又回到凡间寻找他的姑娘去了。”

“哎，想不到玄武这样的人，竟也是个情种。”朱雀抬起眼皮看向青龙：“当然，我没想到你也是。”

青龙缓步走到他跟前，有点无奈地苦笑道：“我大概知道她会去哪，也知道我去找她，她一定会回来。可是我不知道找到她之后我们又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在她刚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我们就面对过一次，然后最近又重新上演了一遍。”

“我就知道，你们俩吵架不会只是因为出走的子詹上仙。”朱雀悠悠地坐直了身子：“你青龙活了十几万年，若是这点度量都没有，便也愧对上仙这两个字。”

“谁说不是呢。”青龙一摊手：“不过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情，对干宝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的情绪总是不稳定，而我也是一样。”

“所以，你来我这里学做菜，是因为满腹的忧虑无处排解吧。”朱雀试探性地问道，而青龙则认命般低下了头：“干宝总嫌我做菜难吃，如今她不在身边嫌弃我，我总觉得仿佛少了点什么。”

“今天是人间的小年了。”朱雀重重地打了个哈欠：“在过上几日，我便随七七回她的盘灵洞。到时候你也不能来我这里蹭饭了，便叫厨娘们随便做些，虽然比不上我的手艺，你也别活活饿死才好。”

“你算了。”青龙无语地看着他：“从前的厨娘老了，现如今换了个新的，做的糕饼恨不得比我的牙还硬，还不如自己对付一口算了。”

“干宝…”朱雀怔怔地看向青龙的方向。

“你别闹。”青龙说着说着笑了出来：“就干宝那手艺，也只是吃不死人，并不比我强上多少。”

朱雀没有理他，眼睛仍看着那个方向。青龙见朱雀的样子，不经意地回过头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不禁也愣住了，微微张开了嘴巴。

门口，那个离开他多日的美丽姑娘站在那里，温柔地看着他，眼神里似有万语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