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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被鹰子詹牢牢操控着的狻猊神兽所进攻的势头之猛,根本就是青龙所不能抵挡的,鹰子詹之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召唤出狻猊,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的身上流淌着来自神魔双方的血液。这样一个令他感到耻辱的身份此刻却真真切切为他带来了唾手可得的利益。地面上的鹰子詹坐得稳如泰山,青龙在与狻猊缠斗的过程中却状况百出,尽管青龙面上丝毫不见,然而在众人看来,青龙实在已经被狻猊耗到油尽灯枯。

狻猊那东西很是有耐心,在它发现青龙不是它的对手的时候,便开始改变了战术,慢慢消磨青龙的法力,让他不知不觉中走向灭亡,然后自己全身而退。不过这个与其说是狻猊的想法,不如说是它背后操纵者鹰子詹的想法。鹰子詹可不想像王蚩那样,用自己的元神同火灵天尊拼个鱼死网破。鹰子詹想要这样缓慢地折磨着青龙,一步一步瓦解着他的力量,再摧毁他的自尊。

干宝一直在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到了这狻猊与青龙离得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告诉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她摸了摸衣袖里,洛玉送给她的五明扇。洛玉自从用了双魂引之后,现存的丁点法力,操纵他心爱的扇子实在是力不从心。他已下定决心效仿归隐臧君不问世事隐居起来,而那把扇子,索性赠给了干宝。干宝携带在身边,虽不指望上阵杀敌,也可以作防身用。

此刻,干宝捏紧了扇子,避开所有人的目光,突然朝着鹰子詹所在之处疯狂地跑去。洛玉知道她要做什么,大喊一声:“干宝,你给我回来!”

干宝哪里听得到洛玉的喊声,她已经站在了鹰子詹的身后,手上牢牢抓着那把扇子。鹰子詹凝神静气,全然没看到干宝就在他身后。干宝卯足一口气,大喝一声,扇子笔直地飞上前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屏障之上。

鹰子詹法力组成的屏障,一般的人当然穿不透,那把扇子撞击到了屏障之后,如同离弦之箭,向干宝飞回来,干宝慌忙一躲,然而那扇子还是不偏不倚地擦着干宝的手臂飞过,如同锋利的刀刃一样,划破了干宝的衣衫,鲜血从里面流出,瞬间便染红了一大片衣袖。

干宝仿佛感觉不到疼,待扇子重新回到手上时,干宝抓牢了扇子,再次将它死命掷出去,扇子破云而出,再次长了眼睛似的冲着干宝笔直地飞过来。

然而此刻,鹰子詹却感受到了扇子撞击他的屏障的那道力量,他心神大乱,众人只见天上的狻猊一瞬间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举一动开始变得毫无章法可言。

鹰子詹就那样盯着干宝,干宝无所畏惧,然而鹰子詹的眼神里面写满了与他的冷漠不相符的绝望,悲伤,更多的还是不可置信。

青龙乘胜追击,终于一剑洞穿了狻猊的心脏。狻猊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哀嚎,最终消散成一缕烟雾,随风而逝。青龙从云端降落,冷冷地对着地上的鹰子詹。此刻周遭的屏障已经尽数瓦解,然而却瓦解不了鹰子詹眼底的悲伤。此刻青龙已将擎天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丝毫没有畏惧,尽管他的法力在刚刚那一番激战中由于心神不定已经大受折损,然而他此刻并不害怕死亡,而是看着血流了一袖的干宝,轻声道:“为什么?”

“子詹,我对不起你。”干宝再一次说了对不起,然而神色却分外平静:“我不能眼看着你伤害青龙。”

鹰子詹愣愣地看着干宝,仿佛还是那个凡事不经考虑,只有一腔热血的少年。他突然笑了,仰天大笑,眼角却有泪滑下。他伸出手,将青龙的剑刃朝着自己脖子上一拍,锋利的剑刃立即在他的脖子和掌心都刻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干宝看见青龙抵在鹰子詹脖子上寒光凛凛的剑,连声哀道:“青龙,我求你,也放过他。火灵天尊已仙逝,而魔族也赔上了一个魔王。倘若继续打下去,这场杀戮又该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收尾呢?青龙,停手吧,就让神族和魔族,从此两不相欠。”

“你走开,这里没有你的事。”青龙此刻的表情清绝孤傲:“我们是神,他是魔,神魔不两立。今日倘若不除了这个妖孽,日后必定是一大祸患。”

鹰子詹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脸上是那种让人心生畏惧的微笑:“魔王说得果然没错啊,你们神族的的确确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随便使了个法术,青龙没来得及躲避,擎天剑当地一声掉落在地。然而鹰子詹却没有再下一步的进攻,只是站立在原地,对着一众人,悲愤地高喊着:“你们神族,设计杀死了我父亲,又逼死了我母亲,还在我身上种下了摄魂夺魄大法。我练习这些法术,比你们要多付出千倍百倍,可是啊…”

他仰天大笑:“可是啊,我竟没想到,你们神族竟一面利用着我,一面又打压着我。我若不是为了渡法力给你们神族人,又何至于法力丧失到如此地步,导致中了魔族的道?”

他背对着众人,仿佛根本不在乎神族的人们可能会在背后偷袭他。他悲愤的声音在凌霄殿上空久久回响:“如今魔王将一切都告知了我,还将火灵珠注入我体内,这在你们神族人心中,便是了不得的原罪,必须杀之永绝后患。在你们心中,是一个能用则用,无用便弃之的棋子吗?”

鹰子詹说完,一道明晃晃的光劈手打在众人面前,众人慌忙朝身后躲闪,待尘埃落定之后,众人定睛看着方才鹰子詹站过的徒弟,空有冰冷的青石,哪里还有鹰子詹的影子。

干宝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筋。璧彤痛哭失声,不顾一切地跑出大门,想追随鹰子詹的踪迹。然而鹰子詹却已经无影无踪,璧彤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哀恸异常,久久不能言语。

鹰子詹就这样消失了。凌霄殿也因此被视为不祥之地,青龙遣散了那里所有的宫人,凌霄殿此刻大门紧锁,昔日金碧辉煌的处所,随着归隐臧君的仙逝和鹰子詹的出走,已经无人记得它昔日的样貌了。整个大殿空空如也,人们走路都会远远地绕开,只有乌羽成群结队飞过时,会在这一片天空上留下些许痕迹。

与鹰子詹一同消失的还有璧彤。鹰子詹离开之后三日,璧彤终日以泪洗面,宫人们都劝璧彤想开些。到了第三天晚上,璧彤终于止住了泪水。大家以为璧彤终于想开了,然而等到第四天一早,仙娥推开她房间的门想要给她送来早膳时,却发现已经人去屋空。她就像鹰子詹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关璧彤的消失,大家众说纷纭。有的说是璧彤思念鹰子詹,以死明志追随他。也有的说璧彤作为鹰子詹曾经的亲信,被魔族残余部下抓走拷问。

干宝听到璧彤消失的消息,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傻姑娘,定然是去找他了。”

她虽然和璧彤并不相熟,性格也大相径庭,一个活泼一个柔弱。然而干宝却能感觉得到,那璧彤骨子里与她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坚持能够奋不顾身的。虽然鹰子詹的何去何从是死是活无人知晓,但干宝知道,璧彤是这世上唯一愿意放下这所有的一切去找他的人。因为他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无论身在天涯海角,他始终都是她的殿下,她的鹰子詹。

大雪满城,如同春日里破败的柳絮,又如同大朵大朵随风飘散的蒲公英。又到了一年的冬季,桐梓观被皑皑的白雪所覆盖。明日便是小年了,赫威在院落中扫着积雪,抬头望向天空,不禁感叹时光过得真快。转眼的工夫,便又是一年的光阴。

地上的积雪很厚,赫威拿着笤帚,卖力地扫了一趟又一趟,然而他扫过旧雪,却阻挡不住新的雪花覆盖其上,索性将扫帚一扔,坐在一旁歇息。

他随便扫扫上面的雪,便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桌石椅上,也不怕凉。他单手支撑着头,尽管桌椅冷得像冰块,还有呼啸的寒风,然而刚刚已经扫了一上午的雪的赫威此刻实在太累了,头一沉,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就这样睡了多久,可能只有一刻钟,也可能有半个时辰。反正赫威醒来的时候,眼里还是和睡前一模一样的,雪后一片苍茫的天空。

赫威是被一个温文的声音唤醒的,他只感到冰凉的手指轻轻放在他的头发上,随后那个温暖醇厚的声音便响起来:“在这里睡,也不怕着凉,快起来。”

赫威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从下至上打量着眼前的人。那个熟悉的人影,此刻正站在他面前,一身布衣,脸上挂着温暖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