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怀中抱着虚弱的干宝，出现在凌霄殿的正门口。此时距离他们去取千魂已经过了三天，干宝在青龙的医治下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有了上次混沌手下手上的经历，两个人都没有过度重视这件事情，一心只想赶快回神界将千魂交付护灵星君要紧。鹰子詹走得罕见地缓慢沉稳，然而见到干宝的那一瞬间，他几乎发了狂一样对青龙喊道：“她怎么会这样？”

干宝只是张了张嘴，还没等发出声音，青龙便已抢先一步冷静地回答道：“我与她去取千魂的时候受到了混沌的攻击，她不幸受了伤。”因为此前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情，因此青龙并不十分惊慌，他有足够的信心认为干宝不日便会痊愈。然而他的冷静却让鹰子詹更为暴怒，他虽然已经贵为上仙，然而此刻却如同不讲道理的小孩子一样，只是一味地想要冲过来打上一架。青龙厌恶地皱皱眉，侧身躲开。谁知道鹰子詹只是扑了个空，却如同受到重创一般打了个趔趄，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药神此时感到，见到鹰子詹的样子，连忙过去扶住他：“子詹上仙身子可有什么事？”

鹰子詹愤恨地瞪了青龙一眼，用力将药神搀扶的胳膊甩开，转身走了。药神望向鹰子詹离开的方向，又将目光移回青龙和干宝的身上，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子詹上仙刚刚替护灵星君渡了法力，如今他的身子极其虚弱，若是有什么得罪殿下的地方，还请殿下多多谅解吧。”

药神从前是青龙手下的人，然而如今却对鹰子詹十分悲悯。干宝这才想起刚刚鹰子詹惨淡的脸色和乌青的嘴唇，她心里一紧，挣扎着对药神说道：“那洛玉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子詹要不要继续渡法力给他？”

药神略一思索，对干宝说道：“护灵星君这几日情况稳定，体内两股元神被子詹上仙渡他的法力压制住，暂时未在他体内出现什么异动。而朱雀和白虎殿下为火灵天尊重新织造的肉身也已备好，不日便可将火灵天尊的元神注入其中了。”他话锋一转，叹息道：“只是，子詹上仙依然需要将法力渡给护灵星君，直到元神交接完毕，对子詹上仙本身的影响不可预估。”

“不可预估？这是什么意思？”干宝听到这几个字，心脏高高地悬了起来。

“子詹上仙将一身的法力都渡给了护灵星君，所损失的不仅是这一身的法力，还有他原本的元神。在这三番五次的法力激荡下，子詹上仙的元神可能会有所损伤，可能会心智不全，也可能终身抱病。因此，这几日请照顾一下子詹上仙，他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药神的声音像是沉重的叹息。

干宝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下。鹰子詹方才走得那么急，其实是他早已体力不支，在这里多站一秒钟对他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煎熬。她从青龙的怀里挣脱出来，无力地站在地上。青龙用力扶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没事吧？”

“我没事。”干宝有气无力地对药神说道：“千魂我已经找到，你速速去准备交换元神的事情。”

她伸出了左手，掌心一阵绿色的光芒过后，一株千魂已缓缓出现在手心。药神伸手去取千魂，向干宝道谢，随后拿着千魂回去炼成丹药。

朱雀从侧殿走出来，后面跟着白虎。朱雀还没等说话，白虎便迫不及待地报告道：“我们这三天焚烧火灵天尊生前的物事，终于成功结出了与从前一样的仙身。”

干宝说道：“那便好，带我们去看看。”

朱雀在前面带着路，偏殿本是一处即阴极偏的所在，然而却因为这几日焚烧了大量火灵天尊的物事而变得有些燥热，周遭的墙壁隐隐有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干宝环顾着四周，当目光转移到榻上那一刻，她几乎惊叫出声。

榻上安静躺着的，正是阔别已久的火灵天尊，与从前的相貌五官分毫也不差，只是少了那份气韵，看起来略为空洞无神。朱雀在一旁说道：“待药神的丹药炼成，元神便可以回到这具身体里，火灵天尊也就能够回来了。”

干宝默不作声地看着火灵天尊的仙体，心中暗自想着：“火灵天尊，那么多年以前，是我让您受了这么多的苦。如今您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看过火灵天尊，干宝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气色也好一点了，转身对朱雀说道：“待我去看看，洛玉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朱雀此时却突然陷入了沉默，这样的沉默让干宝极度不安，她走上前去，眼神凄楚地看向朱雀：“朱雀，你告诉我，洛玉哥哥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朱雀的眼睛犹犹豫豫地与白虎对视了一眼，最终叹了口气：“我带你去见他。”

青龙扶着虚弱的干宝，一步一步走向洛玉的住处。干宝颤抖着手掀开帘子，见到眼前的景象，她抑制不住地叫出了声，两行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床榻之上的洛玉，颀长的身材已经瘦得脱了形，皮肤没有半点血色，呈现白玉一般的色泽。然而他整个人身上最醒目的，却是他的头发。

从前那一头青丝，就在这几日之间，变成了一头雪发。从发根出开始一直蔓延到发尾，已经没有了一丝乌黑的痕迹。青龙见到这样的洛玉亦是十分震惊，干宝用手把嘴巴紧紧捂住，竭力不让自己嚎啕大哭，然而泪水却止也止不住。她慢慢走到洛玉的床前，手中握住他的一缕银白的发丝。

发丝她手中安静地滑落下去，干宝终于没有忍住，失声痛哭起来。朱雀站在一旁，遗憾地说：“两股元神在他的体内，纵有子詹上仙的法力相助，护灵星君依然元气大伤。”

干宝扬起泪流满面的脸，抽噎着说道：“那他…就要一直这个样子了…是吗…”

朱雀的头重重地沉下去，算是默认了干宝的话。干宝注视着洛玉的脸，她不敢相信，明明之前还顾盼神飞，光彩逼人的洛玉哥哥，如今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青龙默默走过去，将哭软了身子的干宝从床边扶起来揽在怀里，干宝把眼泪蹭了青龙一身。青龙无声地摸着她的头发。

“你不要再哭了。”房间内突然响起鹰子詹的声音。

干宝连忙擦了下眼睛，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尽管面色苍白到毫无血色，然而那的的确确就是鹰子詹。干宝见到他，勉强笑了笑：“子詹，你怎么样？”

“我没事的。”鹰子詹虽然看起来虚弱无比，然而言语上却丝毫不占下风：“倒是你，刚刚受了伤，此刻不好好回去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我马上带她回去，不劳子詹上仙费心了。”青龙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记得药神的话，提醒自己这几日在他面前要克制忍让，并不想留在这里，以防一言不合二人就会大打出手。他一把将干宝抱起来走出这里，仿佛在用自己的行动宣誓主权。

干宝不安地回头望望，随后看向青龙，笑了笑说道：“青龙，你如今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还跟人置气。”

青龙愣了一下，随后也笑了。干宝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怀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青龙的动作变得小心谨慎了许多，仿佛一个婴孩在他的怀中安睡。

“殿下，该进药了。”

鹰子詹躺在房间另一边的卧榻上，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钻进他的耳朵。他判断了一下这声音的主人，猛然睁大眼睛，璧彤端着药神那里煎好的汤药，端庄温柔地站在门口，一如往昔。她稳稳地站在门口，半点也看不到发疯的痕迹，依然就是从前那个温柔如水的姑娘。

鹰子詹对她心中有愧，并不想见她，对她大声吼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出去！”

然而鹰子詹现在的身子状况，并不适合有大的情绪起伏。他刚刚说完那句话，便剧烈咳嗽不止。璧彤连忙放下汤药，去帮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后背。

在璧彤熟练而细腻的手法下，鹰子詹很快止住了咳嗽。他懊丧地低下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早已习惯了璧彤的伺候。他渡给护灵星君法力的这些天，夜晚常常在浑身五内俱焚的痛中醒来，那个时候他常常不由自主地叫出了璧彤的名字。

他对于璧彤这么多年色色精细的伺候，早已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依赖。

他抬起头，对着璧彤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出三个字：

“对不起。”

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鹰子詹究竟为什么会说出这三个字。说出这三个字的一瞬间，鹰子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最终没有酿成大错，否则他这一声都会活在对自己的谴责中。

璧彤笑了笑，笑容是那样无奈和苍凉：“没事，我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