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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样没精神?”青龙看着无精打采的干宝,感到很诧异。毕竟以她的年岁,即便彻夜不眠,白天也依然是活蹦乱跳,甚少有这般没精神的模样。

干宝揉了揉太阳穴,两个大大的眼袋像两个硕大的沙包一样挂在眼睛下面,只哼了一声,实在是困得不想睁眼:“我这几天,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那是一个相当冗长而繁复的梦境。在梦里,仿佛过去了千百万年,有各种各样复杂而宏大的战争场面。然而却没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干宝依稀记得在这个梦的结尾,她是粉身碎骨了的。她大大的眼睛里竟然蓄满泪水,睁开眼,见到青龙正搂着她,在她身边安然沉睡。

这样的梦总给人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感觉。干宝扁了扁嘴不再说话,青龙赶紧上前贴近她的耳朵:“什么样的梦?能说给我来听听吗?”

干宝使劲摇了摇头:“我记不太清。我只记得这个梦特别长,而且我在这个梦里,既上天入地,风头无两,又仿佛脆弱得不堪一击,最终躲不过灰飞烟灭的命运。”她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青龙伸出手,紧紧揽住她,仿佛担心她下一秒就会灰飞烟灭:“别说了,我在呢。”

干宝对着青龙的脸,勉强扯出了一点笑意,依然掩盖不住她脸上的憔悴之色。青龙看着她蜡黄的小脸,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来,我背着你走。”

“不用了吧,我怕你累着…”干宝一反常态地作出良家妇女的样子来,扭扭捏捏地说着,似乎很不好意思:“我最近好像又长胖了…”

“上来吧你。”青龙一笑,干宝稳稳地趴在了他宽厚的后背上。青龙的背很平滑,带着一种和他怀里不一样的暖意。干宝终于咧嘴笑了:“青龙,你老是这样子,就像爹爹宠着闺女一样。”

“是吗?”青龙背着她,脚步倒一点也不见减慢:“我倒觉得刚刚你没精神的模样,很像村口晒太阳的老太太。”

“放我下来!”愤怒的干宝开始使劲晃青龙的肩膀,奈何跟青龙比起来,她的力气还是太小太轻,这样看上去,更有小女孩家天生的娇憨之态。青龙眨了眨眼睛,笑了:“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会羡慕一些凡人。”

“嗯?”干宝被青龙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愣住了一下:“为什么?”

“凡人的人生百年,不过须臾之间。若是能和心爱之人相守,小时候共同期待两个人的未来,到两个人都白发苍苍的时候,共同回忆昔日美好的少年模样。即使最终结局都是身归黄土,倒也算是永恒。”干宝看不到青龙脸上的表情,然而他的声音极少有这样低沉而温暖的时候。仿佛他便是刚刚自己口中故事的主角,和心爱的人相伴一生。

“可你又不是凡人,又怎么知道凡人的喜怒哀乐呢?”干宝反问一句。

“你又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呢?”青龙看着脚下的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你以为我遇见你之前,数万年云游四方,所见所闻都是什么?”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有时时刻刻跟着你。”干宝不满地敲了一下青龙的头顶,青龙晃了晃脑袋,稍稍转了一下脸:“不过没关系,未来的日子,你可要时时刻刻跟着我,半步也别想离开了。”

这突如其来的情话猝不及防地糊了干宝一脸,干宝一笑,脸上的憔悴倦容立刻减了七八分。她抱着青龙的脖子,凑近了他的耳畔:“那你为什么还要羡慕凡人,像神仙那样长生不老,岂不是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世人都说神仙好,但是神仙的无奈一时半会却也是说不完的。”青龙将干宝放了下来,面对着面,很认真地看着她:“首先呢,神仙也是会死的。倘若我在下一场大战中为整个神族捐躯,那你接下来岂不是要一个人度过漫长而无聊的生命。”

干宝连忙上前捂住青龙的嘴,然而自己嘴上却不给他留一点情面:“你要是死掉了,我便去讨忘情丹来将你忘得干干净净,随后我就可以清清白白地过好自己今后的日子了。”

“你要是这么能想得开,我也是很放心了。”青龙抬眼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然而这世间感情的离散,生离死别是最圆满的一种了。比生离死别更令人遗憾的,是双方还好好地活在世上,感情却已经分崩离析。”

“我不懂。”干宝倔强地皱了皱眉:“我先前看过的戏文里的才子佳人,大都没有个好的结局。可是他们先前明明那么相爱,为什么说分开就会分开呢?”

“曾经相爱,不代表今后还会一直走下去。”青龙咳咳两声,像以过来人的口吻告诫小姑娘:“两个人最初能在一起,靠的是相互的吸引和激情。然而要一直走下去,却要共同经历坎坷,相互磨合,看着最初的那点火花一点一点被磨灭掉。好多有情人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渐行渐远,不再回头的。”

干宝怅然若失地低下了头,仿佛青龙下一秒就会离她而去一样。青龙适时地抱住她,将她的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胸口:“未来的路,谁也不知道会如何。所以,珍惜现在吧。”

干宝将青龙一把推开,质疑地看着她:“你青龙怎么做起月老的事情来了?”

“要不是走遍各处看尽世间百态,没遇见你的时候,我又该怎么熬过这漫长的十几万年。”青龙如此说道,干宝推了他一把,她感觉青龙平日里的嘴巴经常像刀子一样,将干宝切得血肉横飞,渣子都不剩。然而他一旦甜言蜜语起来,简直甜腻得不像人,干宝都感到不习惯得紧,不由自主地与他保持距离。

深巷酒馆里,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一个人,隔着一丈远便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掌柜仍旧低头算着账,眼睛抬都没有抬,看都不用看便知道定然又是老吴那家伙。虽说他已经三五日没有出现了,掌柜记忆里甚至都模糊了他的长相,然而那股熟悉的酒气袭来,便知道老吴再次来访。掌柜忙着算账,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给他上十大坛米酒!”

十大坛米酒在桌子上一字排开,掌柜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却看到楼梯之上,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客人带着沉沉的包裹,步子迟缓地走下楼。前面那个女孩子累得满头大汗,完全没顾得上自己包裹里的花瓶已经摇摇欲坠。

掌柜一看不好,大吼一声:“客官留神!”楼梯上的女孩子吓得一抖,一个粉彩的大花瓶彻彻底底从包裹中抖落出来,直直地冲楼梯下方的老吴脑袋砸去。

咣地一声,老吴抬起桌上一坛酒,与从天而降的大花瓶在空中碰撞。手中的酒坛安然无恙,然而花瓶却已经应声而碎,碎片四溅。女孩子吓傻了,慌忙跑下楼梯:“大叔,您,您没事吧?”

老吴的眼中只有酒,眼皮也不抬:“没事,下不为例。”

“这…”女孩子为难地看了看掌柜,掌柜悄悄说:“既然他都说没事,那你就赶紧走吧。”

女孩子这才如梦方醒,连忙向老吴道着歉。老吴只顾闷头喝酒,正眼都不瞧她一下,慌里慌张的女孩子便被身后的男人拉走了。

待出了酒馆的门,璧彤疑惑地问道:“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做?”

鹰子詹回头看了酒馆里的人一眼,里面的人依旧烂醉如泥,丝毫没注意到门前巷子里这心怀鬼胎的两人。鹰子詹压低了声音:“我方才故意让花瓶砸下去,正是想看看他的内力如何。他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抬手打掉花瓶已属不易,而花瓶已经粉碎了,他手里的坛子却还是安然无恙,这说明我的初步判断是对的。”鹰子詹顿了一顿,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依旧不能放松警惕,这几日需得盯紧了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我倒想看看,堂堂一个神族的仙人,是怎么一步步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的。”

“是。”璧彤依旧是顺从地点点头。然而顺从得久了,主人不免感到有些乏味。鹰子詹皱了皱眉,然而想到了干宝,想到倘若她在这里,定然要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于是便也作罢,拍拍璧彤的肩膀对她说:“那这几日要时刻待命,不能有一丝松动。”

酒馆里,老吴吊着一双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门口两个人的那点雕虫小技,他都一五一十地看在眼里,之所以不和他们计较,无非是觉得他们和自己的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他很自信地认为,两个人再怎么折腾也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然而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个。从前眼中只有她,如今眼中只有酒。从前他的世界是和她两个人,如今只有满坛浊酒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