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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城里的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有钱人家早已置办好了年货,关起了大门在大院里燃放烟花,引来好多人驻足围观。即使是穷苦的人家,也要掏出积攒了一年的碎银扯上几尺红布,给阖家老少做上几身新衣裳。

干宝和师兄们欢欢喜喜地来到大街上置办年货。这已经是干宝在桐梓观里度过的第二个新年了,一年中每到这个时候,桐梓观一扫平日不食人间烟火的沉闷气息,用干宝的话说,快活得像个大妓院。

“今个是除夕,大家快些包饺子,等一会去跟师父说会话。”秦笛一边忙活着擀皮一边对大伙说。干宝忙着调馅,匆匆应了一声,却瞥见一个人影掀开厨房的帘子,微笑着走来:“你们在这里忙活,却把为师扔在一边,这可有些不厚道。”

众人抬头一看,师父罕见地穿着一身大红翩然而至。就算是因为过年,可师父穿得也太过于应景了些,简直红得赛过门口挂着的一对大红灯笼。干宝看着师父走过来,笑道:“师父您穿得这么红,简直像外面娶亲的新郎官!”

方术笑了笑,没说什么。秦笛拍了拍掌心的面粉,拉了干宝一下,转身对方术说:“师父,我们怕您身体劳累,想我们几个忙完了让您吃现成的。”

方术已经来到面板前,顺手拿起了个擀面杖擀起了皮:“在你们眼中,你们的师父就弱鸡成这样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方术也笑了,露出洁白而整齐的两排牙齿。外面炮竹声声,红色的碎屑漫天飞舞。

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了,秦笛先用笊篱捞起了一盘晾着。方术拿了一双筷子去夹,吹了一吹便放入口中,皱着眉嚼了嚼:“是谁调的馅?”

干宝怯怯地站出来:“师父,是我。”

方术放下筷子,和颜悦色地说:“这个饺子馅,汤汁太多。你调饺子馅之前,菜是务必要擦干水分再入馅的,以及盐要最后放,否则汤汁会大量渗出的,你可明白?”

干宝怯怯地点点头,方术那边还在继续说:“小九,我之前告诉过你,馅要朝一个方向打的,你没有照做吧。”

干宝惊了一下:“师父,这都能尝得出来?”

“朝一个方向打,馅料成团不散,否则就会散架,口感不好。还有,无论什么馅,香油总是必不可少的。”方术虽这样说,嘴上却一点没闲着,好几个圆滚滚冒着热气的饺子已经下了肚。方术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招呼他的徒弟们:“你们也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徒弟们这才逐一盘腿到炕上坐着,围成一团开始动筷子。干宝听了师父的话,以为这饺子必定是难以下咽了,谁知道吃到嘴里之后,味道倒也还好。干宝一边吃着,一边疑惑地问道:“师父,明明挺好吃的呀。”

“嗯,挺好吃的。”方术抱歉地笑笑:“是我从前好吃的吃得太多,活生生将嘴养刁了,不怪你们。”

“师父,您不是从小就在桐梓观长大吗?”一提吃的,吴皓就两眼放光:“难道桐梓观之前还有一代名厨?”

“不是的。”方术放下筷子,安静地微笑,仿佛陷入了很遥远的回忆:“从前啊,我是京城当朝重臣的嫡子,自然是锦衣玉食,挑剔成性。原本家族在我身上寄予厚望,是希望我将能够平步青云,出将入相。曾经我也确实是那么做的。”

“那,后来呢?”干宝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追问。

“可惜我太不争气。”方术无奈地笑了笑:“后来出了点事情,我一心只想出家修道,家里百般劝阻也没有作用,只好任由我去了。”方术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干宝刚想追问因为什么事情,秦笛冲她使了个眼色,干宝好像明白了些,乖乖地闭上嘴。

“都过去了。”方术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端起面前的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大碗,略一仰头,一饮而尽。

所谓人生,所谓痴心,都不过是这风雪夜中的一场痛饮。

方术见徒弟们都讪讪地不说话,便笑了:“大过年的,一个个都绷着脸做什么。”

干宝最先开始说话“大师兄,你当初因为什么出家?”

秦笛想了想:“我啊,我小时候家里穷,眼看就要揭不开锅了。我娘为了让我有一口饭吃,便将我送了过来。前番我娘来看我,还感叹了一番,虽然我平平安安长大了,然而我一心修道,我们家族这一脉怕是无后。”秦笛说着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方术又喝了一口酒,悠悠说道:“修道固然是好,然而道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你遇见了心爱的女子,今后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自然是不必拘泥于这道法。”方术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呢,你也已经长大成人,这一生定是要为自己而活的。你若是一心修道,你娘担心无后,你便去给她养老送终。若是某一日你觉得这道法也无甚生趣,便也不必奉道。只是你们要知道,每做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的眼光。”

秦笛赞许地点点头,干宝打趣道:“大师兄,那你将来要是娶妻,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秦笛摸了摸后脑勺,歪头笑了笑:“还能怎么样?只要比你吴皓师兄瘦,比隔壁释林方丈头发长就行了。”

众人看了一眼吴皓脑满肠肥的样子,哄堂大笑起来,直说着秦笛那副身板倘若娶了个这种媳妇,只怕是每晚都要被压死一次。

秦笛面红耳赤地阻止他们胡闹,却眼见着师父也跟着一块大笑起来。窗外的爆竹突然响声震天,众人转头一看,更漏已经流尽最后一滴,这一年已经过去,新的一年又开始了,徒弟们纷纷从炕上下来,欢天喜地地冲出屋子,在院子里放起了烟花。

赫威跑去点上了火,然后迅速跑开,大家站在院子里,看着烟花一朵一朵在天上绽开,照亮了他们喜气洋洋的脸。路过的百姓也仰头观看,啧啧赞叹一番。

屋子里只剩下了方术一个人,热闹是徒弟们的,方术只是起身打开了窗子,看着烟花升腾,心里有种异乎寻常的温暖。他看着窗外的烟花,低头抿了一口酒,脸上洋溢着动人的微笑。

“你们在这里住了也有些日子了,伤势想来也好得差不多了,究竟什么时候搬离?”七宿女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朱雀已经和柏易死皮赖脸地在这里住了好久,比起在外被诸魔追杀,这里实在是个难得的安定之所。“灵主,您看我们两个人在人间,已经相依为命凄凄惨惨地度过好几个新年了,今年能不能大发慈悲一下,收留我们俩过个新年?”朱雀楚楚可怜地说道。神界是没有新年的,因为神仙的一生实在太过漫长,几千几万年,也不过是他们一生中一个小小的停留。然而凡人则不同,短短的一年,也是他们挣扎着走完的一段路。未来路途如何,没有人知晓,然而路上每一个脚印,都是值得被纪念的勋章。

可能是朱雀的火属性使然,朱雀十几年前来到人间,就格外喜欢人间的新年,热热闹闹,张灯结彩。只是与凡人相比,朱雀孑然一身,不能与家人团圆。

七宿女冷哼一声,算是同意了。七宿女转身离开,柏易在她身后悄悄对朱雀说:“殿下,你看这灵主虽然看起来冷酷无情,事实上却很是面冷心热呢。”

朱雀看了一眼柏易,笑道:“话是这么说,然而长了我这样一张脸,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呢。”

柏易无语地看了朱雀一眼,没救了,朱雀看来自恋的老毛病又犯了。柏易不想理他,转身走回洞里,朱雀兀自在洞穴外停留,盘灵洞与世隔绝,远处隐隐有爆竹的声音,然而也只是能听到一点声音而已,朱雀不禁觉得有些遗憾,不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地过年,那过的叫什么年。

朱雀这样想着,见到七宿女朝这个方向走来,赶紧迎上去:“灵主,你这里可有烟花?”

“烟花?”七宿女皱皱眉头,板着脸说:“这里从未有过烟花等寻常俗物。”

“连烟花都没见过,这灵主当得有点惨,啧啧啧。”朱雀自说自话,看着旁边七宿女的脸色有点不对,赶紧补救道:“不过,我有办法让你见到烟花,只是你得多留我两日。”

七宿女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朱雀爽朗地笑了:“柏易,跟我走,去买些烟花来,给灵主姐姐见见世面。”

七宿女白了他们一眼。七宿女在凡间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烟花爆竹是何物,只是她不喜欢,不喜欢烟花那璀璨一时最后归于沉寂的样子。然而她并没有阻止他们,可能在她的心中,也渴望着这属于俗世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