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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术道长为护百姓被妖兽所伤的消息一时间四海皆知。大家感念道长为百姓作出的贡献,一时间桐梓观里各地名医云集。然而众多名医也救不了方术道长,如今大家不敢妄用猛药,只能暂用名贵山参吊着精神。

方术暂时醒了过来,气息奄奄。秦笛悄悄拉着守在一旁的医生走了出去:“大夫,师父还能撑几天,请您如实相告吧。”

大夫遗憾地摇摇头:“道长是被妖兽所伤,已经伤及了五脏六腑,只怕是药石罔极。照这样下去,只怕是…多则半月,少则三五天…”

秦笛死死地攥起了拳头,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的绝望:“那如大夫所说,这世上没有能够解救师父的人了吗?”

大夫思忖了一会:“大约十五年前,京城有一位姓房的御医,传说医术精绝,能够活死人肉白骨。若是这房大人还在,道长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只可惜…”

“可惜什么?”秦笛死死抓住大夫的肩膀:“这房大人如今在何处?”

大夫长叹了一声:“十五年以前,房大人受奸党迫害,诬陷其与宫中娘娘有染被处死,子孙流放,妻女公开发卖为奴。这房家世世代代的医术,只怕是要失传了。”

秦笛眼中的光彩不断黯淡下去。他缓缓松开手,努力平静了下来:“生死有命,这不怪大夫,感谢大夫这几日来为师父尽心医治,请受在下一拜。”,

大夫赶紧将秦笛扶起来:“道长如此谦逊,在下实在是受之有愧。若是想延续方道长的生命,需得配上足量的苦参,附子,黄连,这些都是解毒的药材,再准备大量温补药材如鹿茸,当归,黄芪,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地抑制体内的毒素,对道长的身子最大范围地进行调理。再多了,恕在下无能了。”

秦笛谢过大夫,转身送大夫出门,走回方术身边。方术苍白的脸生硬地挤出笑容:“大夫怎么说?为师是不是没救了?”

秦笛勉强打起精神:“大夫说师父的病大有起色,大约不出十天半个月就可痊愈。”

“你们别哄我了。”方术在弟子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来:“我自己身体什么样,我自己心里清楚…”话才说了一半。又开始剧烈地咳血。

众人又开始手忙脚乱地忙活了起来,干宝抱紧师父的胳膊,哭得声泪俱下。忽地听见门外响起一把清越的女声,宛转悠扬的嗓音下,带着隐藏不住的怒意:“你们拦着我,是想害死你们师父吗!”

一众人冲到门口,只见门口有一见之二十许人的女子,一身粉紫色衫裙,乌黑的头发松松绾成垂鬟发髻,上簪几朵银色小花,紫色珠链将额头牢牢遮挡,眉心一朵重瓣莲的花钿,更是平添了几分媚态,眼波流转间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有人认出了这女子,是京城最大的青楼锦瑟楼中的头牌,人称如霜姑娘。常听人说这如霜姑娘色艺双绝,花名传遍四海,然而久居京城,众人难得一见。今日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桐梓观。

秦笛走上前,客客气气地对如霜姑娘说:“姑娘,师父已经时日无多,还请姑娘莫要来叨扰,请师父安静地离开吧。”

“安静地离开?”如霜姑娘冷笑一声:“所以,在你们看来,宁可让你们师父安静地等死,也不让他得到合适的医治?”

“姑娘…”秦笛对她的话感到错愕不已,如霜姑娘从衣袖中掏出一张方子递给秦笛:“不想看你师父死的话,去按这个方子拿药材,越快越好。”看到园中开得妖娆无比的重瓣莲池的时候,她愣了一下,随后一把拨开人群,径直往里闯。

大家赶紧跟随如霜姑娘进入禅房。方术刚刚听到了外面的争执,此刻慢慢地转过头,对如霜姑娘微笑着,客气而生疏地说道:“多谢姑娘一片慈悲之心,然而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是请回吧。”

如霜一眼扫到了床榻边的干宝,冷笑着讽刺道:“你当初收这个女弟子的时候,对大家说的是什么?人生有男女,道法本无男女。现在你倒跟我谈起什么男女之大防,只怕是你要在这仅剩的时日里与你这小徒弟双宿双飞吧。”

“住嘴!”秦笛气得脸色发白:“姑娘怎可如此辱我师门?还请姑娘速速离开吧。”说着便要强行将如霜姑娘带离。

方术却抬抬手,拦住了秦笛:“秦笛,莫要赶她走。去按她说的,配齐那张方子吧。”

“是。”秦笛虽不服气,但狠狠瞪了如霜姑娘一眼之后,还是乖乖去抓药了。只见这如霜姑娘从衣袖里掏出一整套针灸用具,一把将床头的蜡烛拽过来,手握着银针在蜡烛上烧得发红之后稳准狠地刺入方术的各个穴位,整套工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干宝看傻了,拽了拽旁边的赫威师兄:“师兄,这姑娘是什么来头?”

赫威也已经看呆了:“只听说她是秦楼楚馆之所的红妓,未曾听说她竟会医术,此人看来并不简单。”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秦笛将煎好的药端来。如霜姑娘将方术身上的针一根一根拔下来,伸手接过了汤药。汤药是刚刚煎好的,升腾着袅袅的热气,她却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烫,一勺送进嘴里之后皱了皱眉,轻轻吹了吹之后,慢慢送进方术的嘴里。这个时候,如霜姑娘一改之前的泼辣做派,整个人都变得特别温柔。

一碗汤药喂下去,她的双手已经烫成红红的一片,然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是掏出帕子,轻轻拭去方术头上的汗。

方术此刻却突然起身,大口大口地吐出黑色的污血,随后白眼一翻便昏死过去人事不知。大家都怒了,如霜姑娘却悠闲地捧起茶碗:“我用了几味强劲的药材,目的是为了逼出你们师父体内的毒素,当然也有可能扩散得更快,具体你们师父会怎么样,还是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秦笛听了这番话气得直接想动手,却听到赫威在身后一声惊叹:“师兄慢着!师父的脉搏照比之前强劲了许多!”

秦笛一个箭步冲到师父的身边探着,果然感受到师父的脉搏强劲了不少。如霜姑娘还是独自悠然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喝着茶,目光恢复成此前的高傲。秦笛直直地跪在如霜面前,其余徒弟也跟随秦笛向如霜跪了下来:“桐梓观弟子在这里叩谢如霜姑娘救命之情,方才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多多谅解。”

如霜将茶碗重重地放在桌案上:“你们没什么错,也谈不上要我谅解你们。毕竟你们是为了救你们的师父,而我也是一样…”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渐渐听不清了。她站直身子,略略整了整衣裙:“药方我已经留下了,等你们师父醒来,按方子煎药便是,每日三剂,一剂都不能少。”

一众弟子谢过如霜姑娘。如霜起身欲走,卧榻之上的方术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声音虚弱却无比坚定:“姑娘请留步。”

如霜姑娘一回头,周身上下的光彩仿佛明珠置于瓦砾,在她身边的人全部被映衬得黯然失色。回想起她闯进桐梓观开始,焦急,孤傲,冷艳,泼辣,却没有一刻是笑着。此等佳人倘若笑起来,又该是怎样的绝色倾城。

如霜轻移莲步,来到方术的床边,一改之前的张扬,客气而疏离地对方术说道:“道长,我已经完成了医治您的任务,还请道长让我离开吧。”

方术此刻却做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举动,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死死抓住如霜姑娘的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久经风月的如霜姑娘此刻竟红了脸,一边掰方术的手一边说:“男女授受不亲,道长还请放尊重些。”方术却仿佛没有听见的样子,两手将她环得更紧,几乎无法挣脱。

旁边的弟子们都几乎要惊掉了下巴,师父此举,显然完全没有顾忌还在禅房里的他们。他们几个面色一红,自觉地退出禅房,干宝还不忘贴心地帮他们带上了大门。

方术抱着如霜姑娘,喃喃自语到:“以我现在的身子,着实不知道还有几日光景。我只想在现在多抱着你一会。”

如霜平静地说:“你伤得太重了,我尽全力也只能恢复成这样,你如今多则二十年,少则七八年之后,该见阎王还是要见阎王。我说话一向难听,你也不必介怀。”

“七八年,足够了。”方术嘴角抽动了一下:“十五年前你我分别之时正是十五六岁的大好年华,我独自一人修行,转眼间,十五年竟过去得这样快。”他抬起瘦削的手,如霜姑娘的眼泪却已经滚滚落下。

“道长,十五年的时间,这世事早已沧海桑田。房家的医术绝学我已经忘了,如今只有锦瑟楼的头牌如霜姑娘,这世间再没有房家二小姐。”如霜姑娘嘴角上扬,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道长,就当我从未来过,我们从此,相忘于江湖吧。”

两人对视良久,方术竟笑了,笑容落在如霜的眼睛里,是如此的苍凉而悲哀。

如霜姑娘从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干宝端着煎好的药要去给师父送去,见到如霜走出来,连忙过去行了个礼。

“小姑娘,今日我心急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别放在心上。”如霜恢复了之前的高傲,一步一步向桐梓观的大门走去:“你师父已经睡熟了,喂药的时候尽量别惊醒他。”

“姑娘。”干宝停了下来:“姑娘救我师父一命,他日桐梓观上下必定携厚礼上门答谢。”

“不必了。”如霜姑娘浅笑了一下,杏眼红唇,美得不可方物。她走到方术道长素日栽培的莲池前,摘了最大最红的一朵重瓣莲簪在鬓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爽朗的声音:

“这个,便当做给我的谢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