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接受？如何尊重？那中天一位本就是你的职责，可是你却跑来这里，将那样一个重担抛开，你明知清毓最为敬重你，将这样一个重担交予他，他又如何拒绝？上天将中天的责任交予你，为何你不尊重，你不接受？”

“芙儿！”桃止面色凝重的拉住慕芙，示意她住口。炽火也皱着眉头责备起她：“你身为人徒，怎能顶撞师父？还不快认错！”

云越脸色一沉，周围仿佛都被冻结一般。众人见状，都觉得事态严重，纷纷开始劝阻慕芙。

“芙儿，我知道你与师父相交甚好，可是师傅既然接受了，我们不是应该尊重吗。”子夏握着她的手，却只觉得那双小手一点一点冰凉下去。

“是啊，芙儿，神尊……神尊做事定然是有他的道理，你将将却是莽撞了些。”赋挽歌紧接着开口，又用眼神示意了其他人。

“芙儿啊，今天你好不容易回来，师父又做了这么多美味的吃食，我们……我们只当提前庆祝清毓师父飞升成功，好不好？”夏桑言一时想不出什么抚慰的话，胡言乱语着。

“阿芙……”棉嬢轻轻扯着慕芙的衣角。

慕芙死死咬着下唇，转身跑掉了，棉嬢见状，赶紧跟了上去，嘴里还在不断地喊着“阿芙，阿芙”

“神尊……”子夏跪在云越面前：“芙儿是因为与师父处的好，生出不舍乃是人之常情，是以口不择言，还请神尊不要责罚。”

“请神尊不要责罚！”其他人也跟着跪下来。

桃止看着他们，不仅露出一个苦笑。再看看云越，那张漠然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夜色浓重，凉宫的夜寒气明显加重。云越身着单薄的月白色长袍，稳稳立于大殿前的石台之上。清冷的月光洒下，竟显得有些凄凉。云越眼神迷离，似是望着前方，又似望着更远的地方。

“鸢儿……终归是我自私了么……”

云越缓缓闭上眼，黑暗的世界突然明亮起来，盛开的百花丛中，白衣女子悠扬起舞，花蝶纷飞，女子的小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月华宫前，她留守回头，身后不远处，桃花树下，亦是月白的身影，定定的注视着她，两人相视一笑。云越猛地睁开眼，一向清冷的眸子竟然带了几分狼狈之色，微微喘着气。

云越转过身，又转回来，淡淡道：“还有什么大道理要说与我听？”

慕芙低着头，她知道当面顶撞云越是大错，可是她也是太过担心清毓才会口不择言。

“师……师父……”

“还是唤一声云越吧，芙儿这一声师父，本尊担当不起。”

居然耍起了小性子！慕芙闻言，反倒轻松起来，三两步走至云越身边，探着身子瞧他的脸。云越看都不看她，又转向另一边。慕芙心中了然，嬉皮笑脸的赖上他：“好云越，你大神不计小人过，我知道我刚才不应该那么莽撞……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云越抱臂看着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是担心清毓。

云越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慢慢走到她的跟前，定定的望着她：“芙儿。可还记得在无妄山上所感所想？”

无妄山。

山高千丈，如直插云霄，立于山顶俯瞰全景，她确实被那样一番景色所折服，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一种释然的感觉。可当她将那些感觉说与云越听时，云越只是笑。

云越理了理她的头发，道：“芙儿，你想的没错。只是世事难料。很多事情，你还未经历过，纸上谈兵永远无法让你能够真正参透些什么，你为清毓飞升之事执着，为人间情谊二字所困惑，便是证明。人各有命，清毓也许会有别的想法，然而他的不同在于他知晓轻重缓急。”

慕芙有些哽咽，抽泣道：“那为何一定是清毓？”

“不是清毓也会是别人，难道只因你与清毓相交甚好所以你怜惜他而无视其他人？无视其他人心中所想，心中所念，所要追求的事物？”

云越用着平静的语调，却带着一针见血的味道。

风起。云越伸手护了护她，将她拉到背风面：“你啊，还是个心智未开的孩子。”

慕芙心中其实还在担心着清毓，可是云越的话也不无道理，也许她真的应当好好想想……

清毓历劫一事，慕芙始终未曾放下，是以之后几日，她总是魂不守舍，不是一不小心差点踩死了桃止的小不点就是一不小心毁了挽歌精心酿造的百花香……

“你要做什么啊。”慕芙双手在空中乱搭，被子夏捂住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子夏一直说着“快到了快到了。”慕芙不知他想做什么，只能任由他带着走。

隐隐的有檀香味传来，慕芙心知是到了太和殿，子夏将慕芙拉扯着坐下，慢慢松开她的眼睛。慕芙一点点睁开眼睛，被光线折射的有些刺眼，当眼前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慕芙脸上的吃惊之色也越来越明显：“清……清毓师兄……”

他笑了笑，慕芙的脸色却马上沉下来。他不是清毓。清毓是凉宫的大弟子，摊上云越这般的师父，他作为大师兄显然要累上一些。可是他从未有过任何怨言，对云越更是敬畏有加，是以他总是含蓄内敛，连笑容也是这般，子夏虽为清毓嫡传，待的久了自然能学一些神韵，可是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子夏的笑太过灿烂，即使变作了清毓的模样，还是露出了破绽。

慕芙拍了拍他：“子夏，算我求你，别再用你的气质假扮大师兄了，这对你来说太难了。”

子夏没有想到慕芙竟然能够看出来，惊讶之余变回了原来的样貌：“你怎的会知道？”

慕芙嗤笑一声，双手叠在脑后躺在了地上。

她第一次来，是被云越牵进来的，众目睽睽之下决定了她特殊的身份。那时候，她便是坐在现在这个位置，坐在清毓身边，仿佛从那以后，她大多数时候总是和清毓在一起。清毓为人宽厚，耐心，总是不厌其烦的解答她每一个问题。那温柔的笑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幼时的时光仿佛真的很快，还未来得及去珍惜便过了。慕芙望了望一旁陪自己坐着百无聊赖的子夏，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子夏早已不复童年时的模样。他已经长成一个朗朗少年，眉宇间英气勃发，连原来那个小小的肩膀也变作了现在这般厚实，可靠。原来时间会留下痕迹，只是太多时候，我们一味的缅怀过去而将这些痕迹忽视。而当这种痕迹因为时间变迁转为另一种痕迹时，这样的痕迹便真的不存在了。

“你……你总盯着我做什么！”感觉到慕芙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子夏竟然莫名其妙的脸红起来。慕芙见他这幅样子实在是好笑，转过头，道：“你这么真好看。”

子夏闻言愣了愣，随即得瑟道：“我好看很久了，只是你没有见到而已。”

是啊，已经很久了。慕芙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不由得笑了出来。

“子夏，我……我想下界看看师兄，只是看看！我不会做别的事情，更不会打扰他现在的生活！”

“这可不行，神尊已经说过，所有人都不得随意出山，兹事体大，你还是莫要这般冲动。”子夏打断了她。

“我只是看看，很快就会回来的！”慕芙真的只是想去看看，可是她也知晓云越的这一则规定，只能在内心暗自下决定……

后山之上，云越又独自俯瞰山下。而棉嬢则乖乖的站在一旁。

“神尊，万一阿芙真的私自出山该如何是好？”棉嬢的于其中不乏担忧。

云越负手而立，苍茫的山色间，他的身影越发显得孤寂，一声细细的叹息传来，他淡淡道：“也许，是时候了。”

棉嬢闻言，神色竟黯然不少。云越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凡事皆有定数，逃得过，是运；逃不过，是命。棉嬢，你不必介怀。”

“小妖道行浅薄，死不足惜，但小妖不想让阿芙受到任何伤害！”棉嬢语气决绝。云越却并未做出回应。忽然，棉嬢瞧见了云越袖口中滑出的流苏，小声道：“神尊可是又想起了神女？”

“神女”二字一出，云越的身子一震。棉嬢却并不害怕触及他的内心，继续道：“神尊的心意，若是神女知晓了，定会欣慰非常。”

云越竟转过头看她，棉嬢这才胆怯的低下头。云越摇摇头：“徒增她的烦恼罢了。”

“神女当初对我们极好，从不介意棉嬢是山野小妖，细心劝导，神女她……真的很好。”棉嬢微微有些哽咽，云越道：“罢了，你也莫要徒增自己的伤感。花鸢……不会喜欢你这般模样。”

再好，也终究看不见他。再好，也终究留不下一丝痕迹让人念想。好在，还有芙儿……云越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箫。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箫身，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心也变得更加寒冷。

“神尊……神女已经仙逝多年，她的性子神尊自然了解，若是神尊继续这般下去，神女只怕是魂飞魄散也不得安心……”

“不得安心？”云越微微仰头：“那就来见见我……如何？”云越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忧伤。就算她会回来，定然不是来看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