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的确是答应了虞青的要求，答应了她的提亲。

可是答应提亲之前，她还提了一个要求。

第二天，虞青就离开了。

苏烟送他一直送到了城外十里。

实在是无法，当时虞青来赶考的路上，因为遭受意外，而苏烟又一时私心，遂向舆情的家中寄了信，只说他已经身亡，只怕这一年时间，虞青家乡的人没人会知道虞青其实还活在世上。

痛失爱子，虞家父母定然十分的伤心，所以，虞青要赶快回家，来年准备继续考试。

城外十里，白衣的女子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送着前面的清俊男子，待到了一个十里亭的时候，虞青停了下来，转身望向身后的苏烟。

十里亭边种着许多的树，风一拂过，有粉色的花瓣落在两人的肩头。虞青沉默了片刻，忽然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伸手握住了苏烟的双手。

苏烟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任何激动地反应。她只是淡淡一笑，看着虞青。

虞青深吸一口气，郑重道：“路遇劫匪，受伤昏睡一年，这一年，定然是拖累姑娘了。虞青一个单身男子，需要姑娘这样贴身照顾，自然是对姑娘有所影响。姑娘放心，虞青是真心想要娶姑娘为妻！只要等虞青高中，定然回来赢取姑娘。”

苏烟的笑容十分的平淡，唯独那一双眼中的情绪，怎么都掩饰不了。她微微垂眼，抿了抿唇，细声道：“虞公子，奴家定然会等着公子。下一次公子来到皇都之时，便一定是兑现诺言之日。虞公子，保重。”

苏烟提的要求，是希望虞青能够高中状元，再来娶她。

虞青当时沉默了许久，如果素颜真的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会把身无分文的他捡回家这样细心的照顾一年？所以，她希望他高中的原因，虞青心里很清楚。

他也不愿意委屈了她。

走之前，虞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带，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懊恼：“定然是当初被抢匪打伤，所以连传家玉佩也丢了。阿烟，你信不信我？”

苏烟的眼睛微微的红了。可是她垂着眼，一直极力的掩饰着自己，最后，她死死的咬住唇，抬眼笑看着虞青：“虞青，我信你。就算明年的今天你没有回来，我也会等着你的。除非……除非我死。”

虞青的眼神一动，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虞青想了好久，终于把那番话说了出来。

“阿烟，不晓得你相不相信。我醒过来看到你的那一刻，便觉得十分的熟悉亲切。我想，应当是你这一年尽心的照顾我，所以我总是能感知到你。阿烟，我发誓，若是我有违誓言，必定天打雷劈！”

苏烟阻拦不及，只能任他将这番话说了出来。她最后看了虞青一眼，笑着说道：“已经不早了，你快些上路吧……这一次，一定要小心！”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虞青踌躇再三，还是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而就在十几米之外，慕清娆和煦原君并肩而立，看着渐行渐远和默默跟随的苏烟。

煦原君皱着眉头，问慕清娆：“她……要做什么？”

慕清娆看着远去的两个人，缓缓道：“苏烟不放心他一个人上路，所以她会亲自跟着他回到江南，确定了他安然无恙，便会离开。”

煦原君看着慕清娆的侧脸，一时间没有说话。

慕清娆转过头看他，不禁笑了笑：“又在想怎么杀我？”

煦原君愣了一下，原本单一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杀戮的味道。是啊，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都忘记了自己是口口声声要杀了她的人。还是她提醒了，他才想起来。

煦原君冷着眼收回目光，在望向虞青和苏烟离开的方向时，已经看不到两个人的背影。慕清娆直视前方，忽然道：“这场赌局，算是我赢了吗？”

赌局两个字，让煦原君又是一愣。

他们打赌，谁让这只小妖精心甘情愿的自刎，谁就算赢。而他们两个人，选了一个极端的方法，在同时得知苏烟的弱点是虞青的时候，他们选的方法简直是背道而驰。煦原君毫不犹豫的选择杀了杀了虞青来威胁苏烟，而慕清娆却选择救了虞青，与此同时，更是用了一个更加迂回的方法让苏烟甘心以性命报偿。

慕清娆笑了笑，说道：“煦原君，你是还想和我继续打赌，还是直接打一场架来得直接畅快！？”

煦原君这个时候，忽然没有了最初时候的凶猛，他看着远去的两个人的方向，忽然转身离开了。

慕清娆看着煦原君离开，并没有加以阻止，更没有再说什么。

她来到凡间，原本只是为了散散心，没想到遇到了和自己认识的煦原君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煦原君。现在看来，煦原君也许不会就此死心塌地，但是她却不能浪费太多的时间。在凡间走了一遭，慕清娆算了算时间，最后去了一趟三清境。

关于鸣琴为什么是一把有形体的剑，慕清娆到现在都没能明白过来，她分明记得，当初在元江江畔，为了除掉幻姬，鸣琴曾经带着她见过当年它以剑气的形态在当年的战场上厮杀过，而鸿蒙紫气，则是老龟所说。老龟虽然并不知道鸣琴就是鸿蒙紫气，但是他知道，世上最厉害的一把神剑，其实是以鸿蒙紫气幻化而成，所以这样一联想，慕清娆不难猜出这个结论。

可是到底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的鸣琴是这样子？难道是因为这只是一个被塑造出来的幻境，所以这个幻境里出了错？可是煦原君明明说过，这个幻境是在鬼域幻境之内心中有杂念无法往生的魔灵衍生出来的，那究竟是什么样的魔灵，衍生出了这样一个幻境？

心中想着这些是，慕清娆人已经到了三清幻境。

琴姜不愧为修为高深的上神，一路进去，见者皆对其跪拜，龚称一声上神。慕清娆几乎是一路无阻的去到了三清境中，寻到了灵宝天尊。

找到灵宝天尊的时候，他正蹲在一个泛着仙气的池子边上。慕清娆走到灵宝天尊身边，一并蹲了下来，终于发现灵宝天尊手中握着的，正式鸣琴。

灵宝天君此番，似乎是在戏剑。鸣琴身上的裂痕还在，也许是因为灵州一行实在是血腥汹涌，所以那裂痕之中，竟然沾染了鲜血，泛着金红。

慕清娆蹙眉道：“这裂痕可修补的好？”

灵宝天尊笑了笑，淡淡道：“鸣琴是一把神剑，只要将它放到炉中一番炼化，它自会修补自己，重新变成无坚不摧的神剑。”说到这里，灵宝天尊看了一眼慕清娆：“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实在是有些鲁莽，这天上地下，怕是只有你能把一把这样好的神剑砍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是个姑娘家，用的时候秀气些可好？”

慕清娆看着这个都取得老头，笑了笑，“知道了。”

鸣琴要十五日才能修补的好，慕清娆今天是拿不回去了，但是她又不想再来一次，所以索性就留在了三清境。

灵宝天尊看着慕清娆，竟然没看出来她的这个徒儿其实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一个，柴水点心都是按照琴姜喜欢的来，慕清娆说不上喜不喜欢，她对这个并没有多少讲究。

灵宝天尊和她聊了两句，问得最多的还是灵州的事情。

其实，慕清娆比谁都想知道灵州的事情。

可是她一觉醒来的时候，琴姜已经从灵州回来，还受了重伤。自己掉进这个空间，也是完全没有办法。

见慕清娆并没有回答，灵宝天尊并没有多做追问，反倒是笑了起来，摇摇头又摸摸胡须，伸出手指点了点她：“你啊！就是嘴硬心软！这天上地下的神仙，但凡谈论起你来，那都是至高无上的冷漠之神，其实为师很清楚，你心中亦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其实你与连绍，也的确是天造地设，虽然在年龄上有些不搭调，可是连绍的聪颖以及天灵之气，简直与你是绝配，若是你真的要寻一个夫君，连绍很合适。”

连绍……

上一次来过芙蕖宫的那个男人？

慕清娆微微蹙眉，没有接话。她的这一动作，在灵宝天尊看来，就是提到了不开心的事情，遂也不再多说，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既然事情已经是这样，你灵州砍也砍了，消消气，好生在你的芙蕖宫里呆着也就罢了。眼不见为净，他们大婚，你也不要去了。”

慕清娆虽然没有问出因果，可是就凭这这句话，她差不多猜出来一些——

这个琴姜，其实和连绍十分的合适，但是现在，连绍要和旁人大婚。

“师傅说的对，既然过去了，不要去想就是。徒儿以茶代酒，敬师父一杯。”

话毕，慕清娆已经饮了一杯茶。

灵宝天尊笑了笑，摆摆手：“你愿意留着便留着，愿意回去等一等再来拿也随便你。不过有一件事情，我需得和你说的清楚。”

慕清娆放下茶杯，把话接了过去：“师傅想说的……是魔族的事情吧。”

灵宝天尊点点头，也不卖关子：“此次你在凌舟大杀四方，是比与魔族结下梁子。且不说他们魔族是否有这个本事来攻打天族，但是就聂炎，这完全可以看做一个私人恩怨。你可懂得？”

怎么能不懂，煦原君已经找上门来了一回，他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慕清娆忽然响起什么，正色道：“师父，实不相瞒。这一次到灵州，大致是因为受了些小伤，对有些事情，似乎有些遗忘了，不晓得师父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瞧一瞧当时灵州的模样？”

说到这里，一直笑眯眯的灵宝天尊终于皱起眉头：“你……当真不记得了？”

慕清娆坦然的摇摇头。

灵宝仙尊似乎是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琴姜，你连自己的习惯也一并忘记了？”

自己的习惯？

这之后，慕清娆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琴姜上神是一个十分狠厉的女上神。她每一次与人交战，必然设下一个无坚不摧，什么法术都无法摄取到里面的一切的结界阵法，这样狠厉的做法，一来是不让敌人逃脱，二来是不许自己退散，除非杀掉敌人，否则结界不会消散。

这是一个上古的死阵，等闲人根本不敢用，而琴姜，却用的很顺手。

是以，一旦看到那红色的漫天结界时，稍微懂得一些事情的人就会知道，这是琴姜又要大开杀戒了。

忽然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慕清娆竟然对这个琴姜生出了几分排斥的感觉。

一个人，究竟要有多么的狠厉，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慕清娆觉得很可怕，所以现在，她应该赶快脱离这个境地，回到自己的世界。

就在这时，慕清娆忽然感知到凡界的异动，她匆忙的告别了灵宝天尊，飞快的离开了三清境。

谁料就在出门没多久，就这样撞上了循迹而来的连绍上神。

连绍上神的确生得俊朗非凡，一身灰色的袍子翻飞飘舞，十分的仙气袅袅。慕清娆看了她一眼，侧身就要离开。连绍忽然拉住她的手：“阿琴，你听我说一次可不可以！”

慕清娆挣脱开他的手：“有事稍后再说。”话毕，她转身离开，直奔凡界。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就在慕清娆来到三清境的时间，凡界的苏烟已经暗地里护送了虞青，转而又回到了四叶国。

可是慕清娆来晚了一步。当她抵达苏烟用法术幻化出来的房子是，见到的，只是一场熊熊大火。

慕清娆大惊，直直的就要往里面冲。

忽然间，一个大力拉住了她的手腕。

煦原君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脸色有些沉重：“不要进去。”

慕清娆甩开他的手，质问道：“苏烟她……”

煦原君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摊在她的面前。他的手上有一颗小小的海贝。就在煦原君的手摊开的那一瞬间，小贝壳忽然发出了一阵阵绿色的荧光，紧接着，苏烟的最后一丝影子从荧光中满满的幻化出来，慕清娆看得出来，这是她的术法幻化出来的……

苏烟的影子看着慕清娆，淡淡一笑：“上神，我已经护送相公平安的回到了家里。这一次，多谢煦原君能帮我。其实，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当初，我不忍相公英年早逝，所以才会逆改天命，救了他一命。可是最后，他还是差点因我而死。原本我应当记恨上神，若非上神的到来，我和相公也许还能度过最后一段日子。只要相公撑不住，我会随着他去了。”

“可是我如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自私会差点害了相公……所以，我应当感谢上神和少君。这是我做的孽，就应当由我来偿还。也许，作为唯一一个记得的人，会很痛苦，但是想到相公以后，能有一个新的人生，我便死而无憾。其实，带着我们两人的记忆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上神，苏烟走了，请上神保重……”

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听不清，直到最后，当最后一丝影子都幻灭的那一刻，业火已经将所有的景物都烧成了灰。

煦原君收回手，握着那个小贝壳：“她送了虞青回到江南老家，家人见到虞青回家，都十分的开心。在那之后，她洗掉了舆情有关于她的一切记忆。让虞青就此生活在江南老家。也让他忘记了提亲的事情。”

慕清娆：“她回到这里，就将自己了断了。”

煦原君点点头：“其实，她原本并不是什么可恶的妖精，当初用了旁门左道，只是希望早一点修成人形。而就在她修成人形之后，为了给虞青的病情赚取药钱，一直忙忙碌碌，她原本的那一点修为也耗损的差不多，如今，就算她不了断自己，天劫也会让她痛不欲生，灰飞烟灭。”

天劫……

慕清娆忽然想到了颜苏的姐姐。那个也是因为天劫灰飞烟灭的小狐狸。

就在这时候，煦原君忽然眉心一紧，伸手一挡，将身侧攻击挡开。慕清娆一惊，顺着望过去，竟然是尾随而来的连绍上神。

连绍上神神色冰冷的看着慕清娆，一脸的不可置信：“阿琴！你……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还能干什么？琴姜刚刚血洗了魔族，而她此刻就和一个魔族的少君和气的站在一起说话，十个人都会觉得很奇怪。

慕清娆看着脸色已经变了，浑身都充满了警惕的煦原君，并没有解释什么？

煦原君却是冷笑了：“你带他来，是想一起杀了本君吗？”

连绍已经走到了慕清娆身边，将她完完全全挡在了身后，面对着煦原君：“少君，阿琴和魔族的恩怨，我连绍会帮她一并还了。你有什么仇怨，大可冲着我来！”

煦原君笑了起来，那一丝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戾气又重新迎了上来，仿佛慕清娆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那样。

“连绍，你干什么？”慕清娆冷冷的说着，伸手将他挡开。连绍猛的望向她：“谁都知道你想血洗灵州，你现在是不要命了吗？”

慕清娆张口就道：“你也知道血洗灵州的是我，就算有什么，那也是我的事情，你有何立场来带我发表意见？魔族的少君的确是要找我报仇，可那也是我的事情，我并不觉得有必要向你说明些什么，同理，你也是在没什么资格代替我决定写什么。趁我现在还愿意和你好好说话，不要在这里惹是生非。”话毕，人已经冲向了烧的差不多的火海。

“你……”煦原君看着慕清娆，愣了一下。

连绍更是直接跟着冲了进去。

慕清娆在苍虞看过这种记载，根据修为高地，可以决定是否可以以自身灵墟设下一个混沌空间，收集另一个人的气泽。只要修为高深，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修为不够，就会让那个人的气泽和自己混到一起，一旦着一丝丝气泽融入了血脉之中，稍微带一些恶意，轻则心魔动生，重则整个人都被那一丝气泽强大后衍生出的灵魄占据。

慕清娆现在是琴姜的身子，所以想要收集苏烟的气泽存起来，十分的简单。

而跟着进来的煦原君见到此状，不由得一惊。

这样的术法，会有多高的修为，一目了然。

这让他渐渐地明白，自己可能真的不是她的对手。

连绍上神不懂慕清娆到底在干什么，追问道：“阿琴，你……你在干什么？”

这场火才刚刚烧完，苏烟的气泽也还未消散，慕清娆很容易就将她收集起来储存着，转身对着两个男人道：“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

“等等！”煦原君叫住她：“你……你要去干什么？”

慕清娆想了想，完全无视了连绍上神，淡淡道：“虽然结缘自有注定，可是若不是我们打了这个无聊的赌，他么的悲剧也不回来的这么快，既然如此，能帮一些便帮一些就是了。你若是还想杀我，大可来芙蕖宫找我，先走一步。”

话毕，人已经离开了凡界。

连绍上神和煦原君会如何，慕清娆已经无暇顾及。她回到芙蕖宫中，将那最后一丝气泽交给了素娘：“这个，帮我照看好她。”

素娘没想到慕清娆去了一滩凡间就带了一份妖精的气泽回来，不由得有些好奇：“上神这是要……”

慕清娆想了想：“后山的茶花，是不是有灵根？”

素娘很快就明白过来。将气泽融入有灵气的物件里面，若是有这个机缘，便可自己生成新的元灵，重新幻化。

后山的茶花都是琴姜亲手采摘种下的，素娘知道她一直十分的宝贝那些花，可现在竟然要随意的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妖精气泽种进去？

素娘虽然有些想不通，但是还是照做了。

看着素颜的气泽种进茶花的那一瞬间，慕清娆笑了笑。

前尘往事既然已经过了，哪就重头再来。有没有这个机缘，就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