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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娆笑了笑,起身走向小亭边,看着边上的一处荷花池,不紧不慢道:“这一次和幻姬的一战,让我明白了许多,也懂得了许多。我原本以为自己求道之心十分之坚定,也并非一个蠢钝之人,可是真正到了关键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因为从一开始,我的目光就看着苍虞的师尊们,看着你,甚至是看着周围一切可以求助的人。我以为的坚强,其实并不坚强,我以为的决心,其实还不够坚定。

可是,也是在幻姬消失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到,我的确是不愿意总是依靠谁,但是,我也更不想被谁利用,被蒙在鼓里。”

慕清娆转过身看着煦原君,他的目光有些微凉,一字一顿,也十分的敲打人心:“我自问,和你结识以来,也算是真心相交。可是你,大概从一开始,就打着什么主意。只是我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自然是猜不到你这样的心思究竟是个什么玲珑模样。不过我这里,有另外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煦原君的目光沉静下来。他不发一言,似乎是在等着慕清娆继续发话。

慕清娆轻步走到煦原君身侧,微微侧过头,目光大致能瞧见他肩膀上绣着和衣袍同色的麒麟纹,她朱唇轻启,却字字攻心:“倘若这一次,我没能像个人一般努力的找寻生路,我……是不是就该死?”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下,又道:“又或者说,是不是你的这一个试验,也算是失败了?”

倏地,煦原君转过头望向她,眼中尽是惊诧的目光。

慕清娆看着前面并没有什么实物的方向,淡淡道:“我曾经还奇怪,为什么中途有好几次,在我有危难的时候,鸣琴剑会出现,而苍虞那边却毫无动静。

按照常理来说,鸣琴剑是苍缪用来摄取神力照拂苍虞的神物,别说短暂的离开浮屠塔,只怕是悬在那里抖一下身子,苍缪都该知道。

可是当时鸣琴在我手上,苍缪却完全没有发现。这不是很奇怪吗?”

慕清娆垂下眼看着自己握拳的一双手,那纤长的手指分明已经因为握拳而骨节泛白,可是那声调却是从来没有变过的沉冷。

“煦原君。这前前后后,你做了这么多事情,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说一声,辛苦了?”

慕清娆转过身,从侧面看着煦原君带着面具的半张脸:“从苍虞弟子下山助大缙军队打败北方入侵敌军开始,你是不是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布局和甄选!?

噬灵魔是你故意放出来的,魔灵其实是你注入了魔力催化的,我们初入苍虞的那天,前来捣乱的雾魔是你派的。因为你派了人前来自扰捣乱,导致魔族进攻苍虞的时候引起山势震动,让山上的尸鬼苏醒……所以……”慕清娆的目光动了动:“尸鬼……也是你助了一臂之力,让它下山残害无辜村民的,是不是?”

煦原君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慕清娆却有些不想再说下去。

可是不可以。有些话,必须说的清清楚楚。

慕清娆:“从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布一场局。而我,荣幸也很不幸,成为了被你选中的又一人选,是不是?”

慕清娆露出几分笑容。只是这个个笑容,有些嘲讽。

“四十年前的苍虞弟子袁进,三十七年前的苏雅,二十五年前的绍旋,十三年前的曼宁之,七年前的赵忠……五年前的于心……这些人让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由始至终,我的那句玩笑话,竟是我唯一说对的事情——我并不是第一个。”

煦原君的目光从方才的震惊意外到此刻的深沉冷漠,分明是有情绪的变化,可是大概是因为那张面具的缘故,使得他的情绪纵然有千般变化,可是稍有些不留神,也是不大能看得出来的。

也许,想要成大事的人,就是不能喜怒皆形于色。

煦原君转过身,迈开步缓缓走到慕清娆苗面前。

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煦原君缓缓开口:“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慕清娆唇角翘了翘。方才紧握的拳头,却在煦原君说出这句话开始,渐渐地松开。她望向这个男人的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地崩塌。

慕清娆:“如果我说,是鸣琴告诉我的呢?”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鸣琴是一把紫气化作的天地间最特殊的剑。它并没有真正的形体,那把出现在浮屠塔中的剑形,其实才是禁锢着它的封印。

真正会让苍缪受到惊动的,并非那把鸣琴剑从浮屠塔中消失。而是那把鸣琴剑挣脱了封印。所以,当初她偷偷挪用鸣琴,只要这个封印还在,就和浮屠塔一脉相连,依旧可以庇护浮屠塔,真正惊动到苍缪的,一是盗取鸣琴剑毁坏浮屠塔的那一日,另外,就是这之前她想到办法断了鸣琴剑,破了封印杀掉幻姬的这一次。

原本宁静安逸的荷花亭中,竟然多出了几分冷冷的肃杀之气。两人相对而立,皆是冷静沉着。一个不紧不慢的揭穿,另一个四平八稳的听取。唯有那偶尔蹙起的眉头,能够泄露几分情绪。

慕清娆:“鸣琴有灵性,这句话是你说的。所以,若是真的为它解开封印,以自身灵体成为它永久的寄宿,他的灵识中存在的一切都会被主人得知……这一点……”她定定的看着煦原君:“你不知道吗?”

煦原君的目光又暗了几分,他本没有过多的解释,可是听到这里,他的喉头微微一动,声音第一次略显不自然的说道:“所以……你就将整件事情融会贯通了?”

慕清娆默了一默,声音听起来略微有些飘渺:“七七八八,虽然不够完整,但是要想清楚这件事情,并不难。”她的目光一直直直的看着煦原君,好像从他的一举一动中,能看出什么和那些事实相违背的东西。

然而,要让她失望了。连她自己都说,她尚且涉世未深,可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魔君。

慕清娆上前一步,定定的看着他:“你知我不愿永远弱小的心情,更知我一心强大的意念。但是你大概不会明白,我对隐瞒,和背叛的深恶痛绝。我知道,若是没有你,我也许根本没办法成为鸣琴的主人。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事情。村民依然可以过着自己的日子,苏小姐和李公子还有他们的孩子更不会平白的遭受到尸鬼的袭击,有了后面的一系列悲剧!”

慕清娆:“煦原君,今日我能在这里见到你,是不是代表,我已经通过了你的种种考验?”

他的种种考验。前面是有人相助,后面的幻姬是要靠着自己的努力。他从一开始就在布局,在找寻,他想找寻一个能驾驭鸣琴的人,为他……

慕清娆最终没有继续将他的目的说出来。

因为煦原君终于发话了。

他淡淡道:“神族一日未灭,魔族永无安宁。天地初开,万物本就同一,神族凭什么高人一等。魔族又为何要低人一等?你难道不是从小就在武阳侯府敌人一等活出来的吗?你告诉我,你愿意低人一等吗?你觉得那样的滋味好受吗?到了最后,你还不是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不用依赖旁人?”

慕清娆冷笑一声:“那现在呢?你是要让我成为忠于魔族的杀手,许我一个待到魔族称霸,我便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承诺,还是现在将我杀了,让我和鸣琴的盟约到此为止,而后你成为它的新主人?”

煦原君笑了笑:“若我真的要把你怎么样,也不会在梦中和你见面。”

慕清娆:“如果你现在不杀我拿走鸣琴,我想,以后我们也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煦原君看着慕清娆,眼中终于多了一丝疑惑:“你觉得我错了?”

想要让族人强大,不再低人一等。这个想法其实并没有多可恶。实在是即便魔族没有动作,神族也会一举将其歼灭。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也并不是我不这样做,就请你也别这样做。否则,在侯府的那么多年,不会因为她一直礼让三分,最后还是落得李氏上吊自尽撇下自己的结果。

是因为,那种时时刻刻被逼迫的感觉,真的会让人窒息。

唯有奋起反抗,才有一线生机,自以为的和平相处,其实是坐以待毙。

可是,反抗是一回事,利用和欺骗,有是另外一回事。

慕清娆爱冷笑着看煦原君:“我很感激你帮我,可是你对我的帮助,跟你要讨回去的报答,是建立在背叛和欺骗之上。我只是你手里的一颗棋子,总有一日会失去价值。如果你觉得你为了魔族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正当的防卫,那么我现在也清清楚楚的告诉你,和你保持距离,划清界限,是我对自己的正当防卫!”

“如果有一日,你要来取我的性命来完成你的大业,除非我技不如人死在你手里,否则,我绝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说完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慕清娆的身体忽然变得轻盈透明。等到余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的人已经从这个梦境中消失了。

睁开眼的那一刻,慕清娆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

颜苏松了一口气一般,顶着一张好看的脸凑了上来:“主人你怎么了!?我看你的表情好像很难过似的!?做噩梦了吗?”

慕清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周围的七个弟子和苍缪,云月在她醒过来的那一刻已经冷哼着收回目光。而其他几个不太熟悉的师兄则是衣服睡眼惺忪的样子,也就云清、云衡还有苍缪,一直沉默的看着她,蹙着眉头,似乎是在想她方才梦到了什么。

慕清娆抬手揉了揉眼:“没有,大概是这几日经历的太多,也消耗了很多的精力,连做的梦都有些光怪陆离……”

她这样一说,表情都变得轻松起来,其他人看了看,放下心来,去做自己的事情。

此时的天已经有些亮了。他们一行人还要继续赶路。慕清娆就着不远处的元江水熟悉了一把,起身转过身的时候,就见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苍缪。

慕清娆微微一点头:“圣尊。”

苍缪缓缓的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一张举世无双的俊朗容颜上,没有一丝温暖的表情,他淡淡道:“做了个什么梦?仿佛整个人都陷进去了一般。”

慕清娆淡淡笑了笑;“也不大清楚了。总是这样,做个什么梦,醒来就忘得差不多。唯一记得的,大概就是在梦中的感觉。悲欢离合,竟然也都感觉得清清楚楚。”

大概是因为“悲欢离合”四个字,苍缪皱眉,语气中竟然带上了几分试探的味道:“想你娘了?”

慕清娆愣了愣,抬眼看着苍缪,很快又恢复过来,垂下眼沉默片刻,道:“偶尔,也是会想起来的。”

苍缪没有说话,而是让开一步,转为和她并肩同行:“为师只是来提醒你一件事情,也是想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把为师的话放在心上。”

慕清娆这一次反应的很快,可是她心里也有一个很重的疑惑。她说:“师父的教诲,弟子一直铭记于心。修道一途上,切记心魔劳神,否则终将被其吞噬,遭到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苍缪听着这一连串仿佛是背书的话,觉得它可能有点过于流畅,不免露出几分笑容,语气依旧是那样寡淡:“你倒是背的顺溜。”

慕清娆一个飘眼神,就看到了苍缪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极少的,能在苍缪说话的时候看到多的笑容来丰富话语。

慕清娆忽然觉得谈话的氛围好像都变得轻松了些,她跟着点点头:“当然,否则怎么叫做铭记于心!?”

苍缪点点头:“记得就好。”

他顿了顿,忽然看了她一眼,加了一句:“往后若是怕自己入睡之后落入什么梦境,可默念着清心咒入睡,有助于你安心凝神,专注睡眠。”

慕清娆多看了苍缪一眼,点点头:“是。”

慕清娆一直没有问苍缪,为什么要收她做徒弟。其实这个问题,就算是她不问,心里也并非完全不明白。只是这一路走下去还有很长的一条路,所以她不问,这份师徒情谊尚且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因为七大弟子和苍缪一起上路,所以一路上,大家都轻松了不少。云衡经过了最紧张的饿一段时间,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绝地灵狐上头。面对这样的天下至宝,若是遇上了还不想着如何收服,总是心痒难当的。他总是围着绝地灵狐转悠,亦或是拨弄拨弄他的皮毛,又或是研究研究他的九条尾巴,弄得颜苏整日整日躲在慕清娆身后,用尾巴蒙着自己。慕清娆大概也看书,颜苏越是想躲,云衡就越是要逗他。

云衡:“阿娆,我又不是要将它红烧了吃掉,你便借我研究研究……嘿嘿,研究研究。”

慕清娆看他一眼,并不言语。倒是云清这个大师兄,总是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彰显一下大师兄的风采,制止道:“云衡,这一路尚且路途遥远,你莫要在这里打扰阿娆。这一路妖魔丛生,你还是小心些!”

云衡哼哼两声,没有再说话。

过了元江又往前走了好一阵子,一直朝着西面。这边云清正在向云衡训话,苍缪忽然停了下来。和他一同停下的,还有慕清娆。

苍缪:“站住。”

众弟子都愣住了,皆是望向苍缪。唯有慕清娆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色,而比起苍缪,颜苏自然是更信慕清娆,一双眼珠子就盯着她,一声不吭的观察着她的动静。

慕清娆自然是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寻常。

倒不是妖气魔气。就是给人一种……十分不舒服十分压抑的感觉。

云月看着苍缪这样的异常,忍不住道:“圣尊,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这里没有妖精魔族出没,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苍缪摇摇头:“这里有点不对劲,都当心一些。”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警惕起来,张望着四周往前走。

这一路的确是险阻重重,谁都没想到,才刚刚过了元江,就有了现在的异常。当真是半点马虎都不能有。

几个人开始警惕起来,慢慢地走到一起。

就在这时候,从四面八方忽然冲出来一大群手拿长矛弓箭,身穿皮革的男人。

他们面目狰狞,远远一看极其可怕,可是等到他们走进了,才发现那些可怕的容貌其实是用颜色画上去的痕迹。这些人出来的极快,瞬间就将十个人团团围住,手中的长矛弓箭也粉粉的指向了这些人。

为首的一个人脖子上戴着一串牙白项链,手中的长矛更是竟是的像一把权杖。他冷冷的看着他们,声音低沉而冷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云衡笑了,走了几步出来:“喂,你这话问的还真是可笑,我们自东方而来,自然是从元江渡河而来,你们又是谁?”

“渡河而来?”为首的那个人明显的面露怀疑,那一瞬间,慕清娆只觉得周围的这些杀气更加浓重了。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个男人已经将手中的长矛指向他们:“胡言乱语!元江的江面早已经封印了几十年!这几十年来,东西两岸早已隔绝!我看,你们就是那个妖女派来的妖精!你们休想踏入此地半步!”

“妖女?他说的是不是幻姬!?”颜苏在慕清娆的耳朵边嘀咕了一句。慕清娆伸出食指抵在唇间,示意他噤声莫要喧哗,似乎是怕他不信,还笑着吓唬他:“你看这些人多凶,一看就是茹毛饮血杀人如麻,若是他们发现你,也认得你,一定将你煮了吃。”

颜苏果然面露惧色,摇身一变变作了小狐狸的样子,嗞溜一下就蹦到慕清娆的怀里缩着了。慕清娆哭笑不得,抱着颜苏,轻轻地抚摸着他这个小狐狸身子的脑袋。

云月见她这般,不免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逗狐狸?”

慕清娆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笑道:“这里有师父,还有我们什么事情,难道我跟着师姐一样愁眉苦脸新生惧怕胃然不敢上前,就能避的过这些人吗?”

云月:“你!”

云清打断他们:“都少说一句,现在不是拌嘴的时候。”

对,现在的确不是拌嘴的时候,这些人凶神恶煞的,好像就是因为他们是从元江的方向过来就要把他们碎尸万段一样。

云清是大师兄,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代替师尊上前通话。

云清:“诸位,请不要误会。吾等乃是位于苍虞山的苍虞城中的道人,今下山乃是为了去到位于西边的万流城。还请各位行个方便,放吾等通行,吾等并无恶意,更不会为各位带来什么麻烦!”

为首的男人听到这番话,丝毫没有动容。他大手一挥:“你们死心吧!这条路行不通!我不管你们要到哪里去,全都给我滚!”

云清:“这位兄台……”

老二云路见云清吃瘪,免不得上前来继续好言相劝:“阁下应当是这个族落之主,然我们真的是为了继续西行。请通融!”

依旧没用。

这些人死守在这里,并不放行。

云月终于忍不住了:“师兄!你们还和他们废话干什么!?师父和圣尊都说了,赶往万流城是重中之重,不应当有任何耽误的!”她盛气凌人的望向前面那群人,朗声道:“我等只为求一条路通行,你们何必这般百般刁难!?若是再这样蛮不讲理,休怪我们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云月!”一个辰辰的声音打断了云月的话。

云月看了苍缪一眼,不敢再说话,乖乖的退到了一边。

为首的那个男人冷笑了一下:“这里,你们是走不通的。如果硬闯,真正死路一条的,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