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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打杂弟子,日子的确清闲得很。一大早起来,慕清娆收拾了一下自己,拿起了上次讲课的经书去了正殿。

然而今日再去正殿,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再不是人人讨论的那个新晋弟子。竞技场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而今她不愿意离开苍虞,就只能做一个打杂弟子。稍有几分同情心的,觉得她有些可怜,更多人,则是觉得松了一口,自然地,还有些幸灾乐祸。

慕清娆自然是是他人眼光于无物,一趟早该怎么上就怎么上,等到下课正要离开的时候,君善和蔺宣凑了过来。两人倒也是真心关心她,一连问了许多问题,也说了许多话,慕清娆极有耐心的一一回答了。君善很开心,以开心就告诉了慕清娆一个小秘密。

慕清娆:“你……还能回家!?”她疑惑的看着君善,原本以为到了苍虞,便终生是苍虞的人,与凡尘俗世都应当有个了断,可是君善却告诉她,再过几日他就能回一趟家。这是在让慕清娆有些不解。

蔺宣在一旁解释:“她是蓬伯师尊带上山的,家中父母尚在,却因为上头还有好几个哥哥,无暇顾及他,别看他年纪小,师尊说他有慧根,上山要比呆在家里好,就这样跟着来了。”

君善跟着点头:“我爹娘每月都会给我写信,再过不久就是我大哥成亲的日子,我爹娘希望我回去一趟!”说到这里,君善冲着慕清娆眨眨眼:“师妹,等我回来给你带我大哥成亲的糖果!还有枣泥饼和帘子花生,全都是好吃的!”

蔺宣推了推他的脑袋:“也不想着我!”

慕清娆在一旁却是笑了:“来去无恙便是最好的,带不带东西都是其次。”

君善冲慕清娆靠了靠,对着蔺宣做了个鬼脸:“还是师妹贴心!”

蔺宣看不下去了,作势要掐他:“你个小王八蛋,师妹师妹喊得很顺口嘛!”

按理来说慕清娆是比君善要大一些的,师妹一称,不过是看的辈分罢了。

慕清娆看着他们两个耍宝,在分岔路口站定:“你们先忙,我先回去了。”

两个打闹的人停下来,同时望向她。

慕清娆微微点头,正要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云衡今日竟然打扮得十分得体,那一身邋遢的道袍也变得雪亮,不仅仅是这样,就连发髻都梳的一丝不苟,这样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反倒让慕清娆有些不习惯。

云衡勾唇一笑走了过来,对着君善和蔺宣瞅了一眼,两人立马跟他打了招呼,看出云衡似乎是有话要和慕清娆说,两人便告辞了。

慕清娆:“师兄。”

云衡笑着望向她:“看样子,你倒是习惯的快。这么快就和那些打杂弟子一样,随遇而安,安于现状了!?”

慕清娆假装没有听出话中的意思,慢慢朝自己的房舍走,云衡也不急着说话,就这么跟在她身边走。慕清娆手里还抱着早课上过的经书。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显得有些悠闲自在。

慕清娆不答反问:“师兄今日……是不是遇到什么喜事了?看起来……有些不同。”

云衡也不戳破她的避而不答,两只手叠在脑后,懒洋洋道:“喜事儿没有,烦心事儿倒是一堆!过两天有几个弟子可以下山回一趟家,我得护送他们回去。”

慕清娆似乎是有些意外:“师兄送他们回去?”

云衡挑眉点头:“嗯啊,怎么,也想师兄送你回去?”想了想又加了句:“还是舍不得师兄了?”

慕清娆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云衡跟着走了两步,忽然伸手拉住慕清娆的手。

慕清娆一怔,望向被他拉着的手,蹙眉不语。

云衡并未有轻佻之色,反倒依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笑着挑眉道:“我是想说……苍虞的打杂弟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你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师兄带你出去玩玩?”

去玩!?

慕清娆有些神愣。

云衡哼哼:“怎么样?心动了!?”

慕清娆垂着的眼抬起,望向云衡,唇角一勾:“那……师兄可要说话算话。到时候带我一起下山。”

云衡一笑,爽快道:“这有什么问题!大后日午时,你到山门口等我!山门有禁制,你去不了,但是到时候跟着我,就万事大吉!”

慕清娆浅浅一笑:“那……多谢师兄。”

云衡也笑笑:“跟师兄就不要客气了!你整日冷着一张脸,原本好好的一张脸都变得丧气,出去玩一玩笑一笑,比呆在这里要好得多!”

慕清娆勾唇,没有说话。

云衡和她约定好了时间,让她趁早将东西收拾收拾,免得到了要走的时候匆匆忙忙。慕清娆看着云衡离开,却并没有急着回到寝舍。

白日里,浮屠塔的莹色光芒隐藏在山岚之中,并不明显,唯有那模模糊糊的云雾之中,隐隐约约能看到金色的符咒光芒。慕清娆看着浮屠塔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统一时间,偏政殿的几位师尊们。神色并不怎么好看。

虞华担忧的看着脸色有些不好的苍缪:“师兄,你说鸣琴有异样!?是不是结界出了什么问题!?”

苍缪一手支额,没有说话。

蓬伯轻叹一声:“已经五十年了,浮屠塔终究是俗物,鸣琴被困五十年,无论如何都不是长久之计。若非有塔底和塔顶的阵法,只怕鸣琴早已经破塔而出。”

凌舟仙尊也道:“鸣琴终究是上古神物,或许我们应当另寻一个地方将她安放!”

封羽却是不赞同的:“不可!想当初,师兄设下这浮屠塔,便是用塔中的阵法一环扣一环,方能得到一个平衡,浮屠塔的威力,恰恰有大部分是来自鸣琴,若是此刻抽离鸣琴,浮屠塔的阵法就会有一个巨大的缺口!一旦阵法有缺口,难保塔中的一切不会混乱,被镇压的恶灵借此冲出!”

虞华忍不住道:“早就说过,当初就应该将鸣琴炼化,师兄你执意留下鸣琴,才会有今日的祸患!”

苍缪的目光终于动了动,有了反应。虞华忍不住催促:“师兄,这件事情你总要想想办法!”

“好了!”苍缪沉声打断他们的话,缓缓站起身。

四个人的目光全都随着苍缪。紫色的衣袍翻起一角,又缓缓坠下,苍缪负手而立,淡淡道:“这件事情,我自有打算。凌舟,你告诉几个弟子,让他们准备些时日,带着他们到万流城走一趟。”

万流城!?

其他四人都愣了一愣。

凌舟立即道:“师兄,你的意思是……”

苍缪目光淡漠:“当务之急,必须尽快寻到浑天元。”

蓬伯蹙眉道:“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浑天元最有可能流落在万流城!?”

封羽:“可是万流城自五十年前也已经封闭,如今要去到万流城,只怕一路艰险,况且就算是去了,也无法确定就一定能寻到浑天元,就这样决定,会不会太仓促!?”

虞华站了出来:“不可能!师兄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五十年前那场大战到现在,浑天元不在天族,不在魔族,除了万流城毫无动静,与世隔绝,还能在哪里!?若是被旁人偶然得到,还会安静到现在么!只怕早就天下大乱了!浑天元在万流城,必然是没错的!”虞华望向苍缪,笑着上前:“师兄,你是要带着他们亲自过去么!?”

苍缪看了虞华一眼,缓缓摇头:“凌舟,你带人过去。”

凌舟看了一眼虞华,点头:“是。”

虞华看着漠然的苍缪,神色微微有些黯然。

苍缪交代完了这些事情,便离开了偏政殿。他沿着殿外的路走了出去,脚下的步子忽然一顿。

顺着一个方向看过去,不远之处,慕清娆略显清瘦的身影就那么站在那里,正看着浮屠塔的方向。

苍缪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这时候,慕清娆也看到了远处的苍缪。

下一刻,慕清娆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苍缪扶手而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时间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她……在看什么!?

慕清娆回到打杂弟子的房舍时,大家或是在外面干活儿,或是在屋里歇着,慕清娆意外的发现,屋里的几个人也在收拾行李。

慕清娆对着一个叫大曲的打杂弟子道:“你们……也要下山!?”

第一次见面,慕清娆就知道他们并非孤苦无依之人,多半都是因为原本的生活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这才选了上山这条路。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下山的机会,居然也有他们的份儿。看着他们一个个兴奋不已的样子,慕清娆笑了笑,回到自己的位置。

十个人的寝舍,叫大曲和小山的两个小道童都要回家,云衡已经说过,回家也要等到大后日,他们如今这般兴奋,其实心中多半还是想家的……

也罢……这山中的岁月,也并没有那么逍遥自在,出去走走,也许更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太过消耗精力,这一晚,她早早的就入睡了。

慕清娆有一个缠绕了很多年的噩梦,往常做梦,必然是梦到同一个场景,漫天业火,将她从头到尾烧了个干净。

可是今天,她第一次做了一个和这么多年来完全不同的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花海。

她朝着花海中央渐渐走去,隐隐约约能捡到一个男人的背影,负手而立,似乎是正在看着远处的景色。

耳边有风拂过的声音,慕清娆就这么呆呆的站在这里,看着男人的背影,好像忽然间忘记了自己要如何动作……

一觉醒来,天还没有完全亮。慕清娆看着微微泛白的天色,第一次对一个全新的梦记忆犹新。奇怪的是,这个梦里,她什么也没有做,好像去到那个地方,就只是为了陪着那个人静静地站着……

外面忽然传来异动,慕清娆愣了一愣,起身出门。

泛着蓝色寒光的鸣琴竟然就大喇喇的竖在门外,慕清娆惊了一惊,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这不过是一把剑,脱口而出:“方才在外面的……是你?”

鸣琴摇头晃脑的摆动着剑身,忽然又急促的摇晃起来,剑柄凑到了慕清娆的手边,意思十分的明显。

慕清娆有些吃惊,伸手握住了它。

鸣琴在进入慕清娆手中的那一刻神奇的安静下来。慕清娆就这么握着她,走到不远处的一口水井边,沿着井边坐下,对着这把剑说起了话:“诚然你被封印这么多年,我十分的想帮你。可是你也应当知道,我如今是自身难保。剑阵中的剑法我可以学,浑天元我也可以去找,可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是换在从前,她必然是无法想象自己有一日竟然会对着一把剑自言自语。但是在昨晚的剑阵中,鸣琴的的确确是告诉了她,如今它这个所谓的上古神剑,其实已经被封印了一千年。而封印它的人,正是它的主人,琴姜。

琴姜是上古战神,自从琴姜战死,它便一直流落于天地间,直至被苍缪收去,镇压在了浮屠塔中。

和煦元说的一样,浮屠塔中的一切,能让一个正常的生灵崩溃,即便是鸣琴,亦是如此。正因为鸣琴乃是上古神剑,所以神识比一般的小仙还要强大数百倍,如今鸣琴已经受不了浮屠塔中的阵法,希望早日脱离。而脱离的唯一办法,就是解开它的封印,重新找到主人。

慕清娆很想帮它,也很想做到这些,但是她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境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答应下来,也只能是失望而归。

从她进入苍虞以来,就不曾真正顺利过,如今师尊们不愿意收她做底子,她连术法也修习不来,空学剑法,又怎么能帮到它!?

“你这么跑出来,师尊难道不会发现!?”慕清娆轻轻抚摸剑身,轻笑:“看来你的确是神物,但是如今既然被困,还是莫要让师尊发现,否则若是他加强了结界,往后你连这样偷闲跑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鸣琴静了一瞬,忽然从慕清娆的手中挣脱。

它讨好般的蹭了蹭她的膝盖,似是道别。下一刻,只见寒光一闪,剑身已然不见。

“阿娆,你在这里干什么!?”身旁不远处传来了大曲的声音。慕清娆循声望去,只见大曲拿着毛巾脸盆,应当是起来洗漱了。

慕清娆起身让开:“没有,起得早了些,随便走走。”

大曲不疑有他,迷迷糊糊的去梳洗。

早上还有早课。早课都是枯燥无味的,不少师兄弟们都会在早课时候打瞌睡,可是慕清娆却觉得道家经文自有一番味道在其中。道家比起佛家,终究多了几分飘逸洒脱的味道,静下来时,慕清娆十分享受翻两本经书的时光。

好在打杂弟子虽然没有师尊们亲自授课,这些书本东西却是可以向师兄们借几本读一读的。是以,早晨上完早课,慕清娆找到云衡,一面将上回借的书还给他,一面拿了新借的几本书。

云衡自然是不喜欢这样令人困乏的东西的,他打着哈欠凑到慕清娆身边,上下左右的打量她:“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尽喜欢看这样枯燥无味的东西!?当真是奇怪!”

慕清娆正准备回话,云清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云清身为大弟子,乃是师尊们的最好助力,平日里除了管辖各派弟子,还有许多琐碎的事情,是以当慕清娆去到打杂弟子的地方后,云清反倒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兼顾了。

此番再次见到,云清先是愣了一下,尔后不免要问候几句。慕清娆却更加识趣:“师兄有事要说,我先走一步。”话毕,人已经离开。

云清看着云衡手上的书,浅笑道:“都说最近七师弟往藏书阁跑得格外的勤快,原来竟然有这样的情节在里头。我倒是说你何时也喜欢上读书了……”

云衡推推他:“哎哎哎……废话少数,找我什么事?”

运亨是收敛了笑容:“你此次护送几位师弟下山归家探亲,其实并没有那么轻松,须知等你护送完师弟下山,还需要立刻往万流城那边去,尽快与我们会和。”

云衡这会儿不开玩笑了,神色有些严肃:“万流城!?你们要去万流城!?”

云清点点头:“此次是凌舟仙尊带着我们一同前去。你应当晓得,这一路艰险丛生,你过来时也要格外当心,我们沿途都会做下记号,你记得早些赶过来。”

云衡想了想,却是问道:“为何要去万流城?”

有些事情,几位师尊是不会瞒着入室弟子的。云清抿了抿嘴唇:“还能为何?魔族几次三番的进犯,师尊们想要寻到有用的法子来抵制。只怕师尊此次前去,是要去寻浑天元的下落,你应当知道浑天元有多少人想要,所以此次的形成有多凶险,也就不言而喻了。”

云衡蹙着眉头,点了点脑袋:“好……我知道了……”

云清:“路上小心。”

云清通知了云衡,云衡自然就要和慕清娆知会一声。

原本想着带她下山玩一玩,等师弟们探亲时间结束,再一起带回来。可是如今他要立刻敢去和师兄们会和,回来的时候再接师弟,那慕清娆该怎么办?

云衡挠挠头:“要不下次带你去玩?”

慕清娆翻动书页,淡淡道:“师兄要食言,我也没办法。”

云衡急了:“不是食言!你可知道苍虞周围有多少妖怪!没有人护送你实在是不安全!不仅仅是这样,一路去万流城,会更加凶险,这样子呆在山中,其实才是最安全的举措!”

慕清娆却抬眼看了看他:“万流城是什么地方?”

云衡:“万流城是……”还没开始说就反应过来,嘶了一声盯着慕清娆:“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劣?总而言之你不要去了!”

云衡这样说了,慕清娆只是笑笑,不再言语,甚至连不开心也没有。凭借着这样的态度,云衡走的时候很是愧疚。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煦元出现了。这一次,他并非是来探望那只风麒麟,而是直直的找到慕清娆,与她月下独酌来了。

慕清娆看着他,顺口就问:“万流城是什么地方?”

煦元倒酒的姿势顿了一顿:“为何这么问?”

慕清娆垂眼喝酒:“听说那是个十分凶险的地方。”

煦元笑了笑:“严格意义上来说,万流城并不凶险。只是这个地方性质特殊,惹得危险的东西凑了过去罢了。”说到这里,挑眉看了看慕清娆:“想听!?”

慕清娆给他斟了一杯酒:“不要再卖关子了!”

煦元笑着承了这杯酒,开始给慕清娆解答问题。

慕清娆也没想到,原本以为苍虞已经是仙乡福地,但其实万流城才是真正的仙乡。

苍虞由得到高人设立,千百年的流传下来,几位仙尊虽法力高强,但是亦逃不过天命。可是万流城中,却是住的真真正正的仙人。

但这些神仙,乃是因为犯了错,被贬入此地,负责守候凡间一方净土。

即便犯了错,依旧是神仙,是以引得了许多妖魔过去想要沾一沾仙气。

听说五十年前,人间曾有一个什么大战争,原本万流城是仙门大开,但是后来,在人间的这五十年,万流城城门一直紧闭,再也没有谁见过其中的仙人出现过。

慕清娆:“所以师尊们此次前去,是怀疑当初大战之后,上古的神物浑天元是被这群堕仙捡了去!?”

煦原喝了一口酒:“我怎么晓得是不是……”

慕清娆也跟着喝酒:“我倒觉得不像是……”

煦原对她这番话倒是来了兴趣,笑着问道:“为何不像!?”

慕清娆回道:“已经是犯了错的堕仙,心中必然有杂念,能得到这样一个宝物,难保不会上天下地闹个天翻地覆,哪里来的闲情雅致,活生生的憋五十年!?”

煦原的目光有深了几分,淡淡一笑:“也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