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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到现场,果然看到很多人围在那里,举头向上看。我也看到上方二十多楼高的楼顶上坐着七八个民工。人群中有人说:“记者来了,记者来了。”

我问:“什么个情况?”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但当我真正把摄像机拿起来拍,夏青青帮我递话筒到那些说话人的面前时,大家都不肯说了,全跑开了。对于这种情况我也是早就习惯了。

夏青青说:“怎么这样?”

我说:“这就是中国人的看客心理,大家只想当一个看客,并不愿真的参与这件事中来。”

夏青青说:“让他说一下,也没什么呀?”

我说:“是啊,人们就是这样。”

夏青青说:“经常遇到哇?”

我说:“经常遇到。”

不过,也好,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你总能遇到愿意说的。终于,找到一个好事者,给我们绘声绘色描绘起事情的缘由来。

原来,几个外墙装修的工人,搞完了外墙装修,但是包工头却不愿付工资。由于都是附近的农民工,也没签订合同什么的。

来了好几次,一直拿不到工资,一时想不开,就想到跳楼这一招。

我问:“工钱多少钱?”

群众说:“好几万吧。”

这时,来了几辆警车,下来几个人,拉起了警戒线。可能是由于我比他们先到吧,也或者是这是一些新警察,反正他们没来挡我们不让拍。

我顺利拍到他们把人解救下来的情形,接着,包工头跟工人在屋内谈判。我进去采访工人代表,我问:“多少钱工钱?”

工人说:“五万块钱。”

我说:“我们一共有几个人?”

工人说:“十个人。”

然后又了解了一些其它情况,工人们大约干了半年,才把工程完工,没想到现在包工头不愿付工钱了。

我又去采访包工头,但包头工不愿接受采访,后来,终于他们推出一个人来,接受采访。我问:“听说你们不肯付工钱,有没有这回事?”

那人答:“也不是说不付,只是还在验收中。”

接着,那人又解释工程验收有一个过程,得需要多长时间,所以,工程款不可能一次付清,这一次准备付一部分。

采访倒十分顺利。这时,我接到小燕姐的电话:“到现场了吗?”

我说:“差不多采访完了?”

小燕姐说:“什么个情况?”

我说:“工人要工资,现在人下来了,包工头答应给工资了。”

小燕姐说:“好,好,各方面要采访到,采访要全面。”

我说:“好的。”

其实干这些工作,又不是第一次了,不知道干过多少次了,可是小燕姐是这种性格,凡事非要亲自过问一下才放心。完成采访之后,工程方提出请两位记者出去坐一下,喝个下午茶什么的。

我说:“不必了。”

那人说:“要的,要的。”

然后,不由分说让我们上车去。我有些犹豫,因为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往往意味着稿子发不出来,夏青青看着,我也只好说:“上车吧。”

在一家茶餐厅里坐下来,服务员马上就来倒茶,然后点心也上来了。我和夏青青坐在里面,来人张宪兵说:“我出去打个电话,你们先坐。”

他走了出去。

夏青青问我:“这是干吗?”

我说:“可能打电话打人了。”

夏青青说:“会有人来说情吗?”

我说:“可能吧,看情况。”

夏青青说:“那怎么办?”

我说:“反正我在省城也不认识谁,没事,等等看。”

过了一会儿,来人进来,我们继续闲坐。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张宪斌根本没跟我们谈什么稿子的事。我心里十分清楚,肯定会有人打电话来。

果然,我手机响了。

我站了起来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电话是小燕姐打来的:“小袁,在哪儿?”

我说:“在外面。”

小燕姐说:“回来吧,稿子做不成了。”

我说:“为什么啊?”

小燕姐说:“李部长打来电话。这稿子暂时不发,台长也打电话给我了。李部长是宣传部长。”

我说:“哦,我懂了。我马上回来。”

小燕姐说:“回来吧。”

我说:“好。”

我也听得出来,小燕姐也有些无可奈何,虽然很想发这条稿子,但是一级一级的领导,她也是无可奈何的,我是这个生物链的最下层。

接完电话,我进去,说:“走吧,我们回去。”

张宪斌说:“我送你们吧。”

我说:“也好。”

反正我们没有车,出门也还要打车的,从这里到台里也得十几块我车费呢,我们报一条新闻也报不了这么多车费,而且,这条稿子也播不成。

张宪斌问我:“去哪儿?”

我本来打算去台里的,但是夏青青也跟我在一起,我问:“青青,回去吗?”

夏青青说:“去台里吧?”

我说:“也好。”

为了尽量不让对方看出来,夏青青不是台里的记者,我也没说别的。

在电视台门口下了车,张宪斌跟我握手说再见。看着车子远去了,夏青青问我:“没看到这个人给你送红包哇。”

我说:“没有。”

夏青青说:“这条新闻能播吗?”

我说:“播不了,刚才小燕姐已经打电话给我了。”

夏青青说:“你没收红包啊,又不能播?”

我说:“是啊,领导打招呼了的。”

夏青青笑:“看来我从前误解你们了。”

我说:“怎么回事?”

夏青青说:“以前听人家说,有什么不好的副面新闻,之所以不能播,都是因为记者收了红包。”

我说:“全是他妈的胡扯,记者收红包的情况是有,不过,副面新闻不是我们能说了算了,上面还有领导呢。”

夏青青说:“你们也挺不容易的。”

没想到夏青青跟着出去采访了一次,倒能体谅到我的辛酸了。一想到这些事,就不想干了,恐怕每一个记者都会遇到这种情况,这种事遇到了,也只能无可奈何。

毕竟这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世界。

我说:“进去吧。”

夏青青说:“我就不进去了吧。”

我说:“怕什么?”

夏青青说:“门口还有哨兵站岗的。”

我说:“我带你去啊。”

其实夏青青也从来没有进去过,对这里电视台也充满了一种神秘的好奇感,其实跟一般的公司也差不多。我带夏青青上去,在我的办公桌前,把电话打开,让她自己上网玩。

我进去找小燕姐。

我敲开了小燕姐的办公室,小燕姐正在改稿子,停下手里的工作,问:“回来了。”

我说:“回来了。”

小燕说:“那条新闻播不了,不过,不会让你白忙一趟的,稿费还是照算。”

我说:“小燕姐,我可能要走了。”

小燕姐吃了一惊:“要去?去哪儿?”

我说:“回A市去。”

小燕姐说:“为什么啊?为了这条新闻,不至于吧?”

我说:“当然不是。”

小燕姐说:“那是为什么啊?”

我说:“我想回去了。”

一开始,我不想说回A市的那些烂事。这对于小燕姐也太不尊重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算什么?一想到这些,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小燕姐。可是夏青青的爸爸亲自来找我,而且,还许了一份丰厚的工作,让我给市委书记做秘书。

以后可以走仕途,我看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我挺想去试一试。

小燕姐说:“回去还是去A市做记者吗?就一个编制,至于吗?这里虽然没有编制,可是舞台也大一些啊?”

我说:“不是因为编制。”

小燕姐说:“那是为了什么?”

我说:“回去,我可能不做记者了。”

小燕姐大吃一惊:“不做记者?你不是一直挺喜欢记者这个职业吗?”

我说:“是喜欢。”

小燕姐说:“那为什么不做了哇。”

我说:“我可能会去做市委书记秘书,一把手的秘书。”

“啊?”

这下子轮到小燕姐吃惊了。虽然小燕姐自认为记者也是一个不错的职业,可是跟社会上每一个人一样,她也以为公务员比记者要好一些。其实好什么啊,记者的收入要比公务员高哇。至于社会地位什么的,也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你收入高,自然得到社会的尊重。

小燕姐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拦你了。”

我说:“谢谢小燕姐。”

小燕姐说:“这就走吗?”

我说:“可能过几天再走。”

小燕姐说:“好,在省城玩几天再走也行。反正房子你随便住,走的时候来还钥匙就行了。”

我说:“谢谢小燕姐。”

说实话,我自己也挺惭愧的。完全是一个没有任何主见的人啊,对小燕姐也太不尊重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也深知,如果换一个人这样,不被小燕姐骂个狗血淋头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