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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快住手!”潘莲生一惊,本能赶紧驱使小青阻止。然小青和她都身受重伤,哪里还有多余心力。眼见着越发狂燥的吴象越逼越近,一副要吃人的架势,谭宗明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登时汗如雨下,颤颤巍巍的手眼看就要扣下板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夜身形一闪,猛地把早已方寸大失的谭宗明撞飞,与此同时“砰”的一声钝响,子弹从弹道射出,与吴象擦肩而过,定在了不远处的墙壁里。

吴象发出一声低吼,带着地动山摇之势,显然是被惹毛了,焦躁地寻找谭宗明的下落。

捡回一条老命的谭宗明被白夜拦在身后,他赤着一双眼盯着吴象看了几秒,又瞥了一眼地上早已经损坏了的对讲机,沉声道:“我的人怕是要冲进来了,我去阻止他们。”

白夜一颔首,谭宗明立刻向前口退去。这被吓破了胆的大虫总算是恢复了一点镇定,拿出了老虎该有的威风。

吴象经了连番的一通搅和,意识形为极其混乱。这会谭宗明想走,还须得过了他那关。只见他双腿一蹬,纵身一跃,就是蹦出数米远,顷刻间像来到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的谭宗明附近。谭宗明急忙错身闪避,但速度跟吴象相比,显然是差得远,霎时间便被吴象擒住了胳膊。就在他打算一拉一扯一拧的时候,白夜飞来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吴象的后背上。吴象后背受敌,低吼一声,放下已经到手的谭宗明,愤怒地转身一掀,将白夜掀倒在地。

白夜面如金纸,喷出一口鲜血。一侧,亦是身受重伤的潘莲生登时急火攻心,对着作壁上观许久了的驱魔天师,忍不住破口大骂:“钟老鬼,还愣着不出手,是等着给我们收尸么!”

钟馗朗声大笑,而后缄口不言,一副高深莫测讳莫如深的样子,气得潘莲生直咬牙。她哪里晓得,自从吴象脱离他计划之内的兽化开始,他老人家就绷紧了弦,从未敢片刻有过掉以轻心。尸嘛,他自然是懒得收的,但手他也不会出。这是吴象那小子真正觉醒的必经之路,是死是活,他都得自己蹚过去。

屋外的警笛声和脚步声停了,看来谭宗明是把他手下那群不知死活的崽子们给稳住了。四下俱静,眼下能听到只有吴象喉咙里发出的“咕隆咕隆”的声音,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被火烧得满是燎泡的嘴皮,粘稠的哈喇子流了一地。

饶是对一直袖手旁观的钟馗有的不满,白夜、潘莲生却只能缄默不语,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连番的缠斗已经消耗了他们最后一丝气力,旁的都顾不上了,他们都抓紧时间喘息,鬼知道这会像条疯狗似的吴象,什么时候又会发疯?

“吴象,该醒来了。”阮星澜突然出声。她的声音极轻极柔,听在白夜与潘莲生耳中,却有如晴天霹雳。

潘莲生暗叫一声“完了”,这事没完没了了。果然,吴象闻声而动,一双眼直勾勾看向温柔呼唤他的阮星澜。潘莲生急得快哭了,钟馗腹中自有乾坤,硬是不肯出手相助也就罢了,阮大小姐还要火上浇油,这是想活活累死他们吗?

白夜勉力站起,如此鏖战下去不是办法,他们以经在狱海崇生那帮面前损兵折将,现在又陷入这种毫无道理的内耗,叫那群王八犊子占进了便宜。吴象身上的煞气早已经让五帝雷法和小青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的行为不过是神识还在混沌之境的迷失,不如心一狠心一横,倾尽全力祭出如是我斩,把人搞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真要出了什么问题,他不信拿吴象当半个儿子看待的驱魔天师还会坐视不管。

白夜和潘莲生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样的信息。其实早该这么决定的,不该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下的状况就是铁证。就在两人合计在伺机对吴象下手之迹,一魂一魄方归位,已然是虚弱到极点的阮星澜突然迈步,坚定的向吴象走去。

“空无相无愿声。厌离贪欲声。色如聚沫声。受如浮泡声。想如阳焰声。如芭蕉声。识如幻事声。无常声苦声无我声空声。”她一边走,一边诵念地藏三经里的《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中的经文。这段经文是包公墓中,她陷入幻境心魔时,吴象诵给她听的。是吴象击退了她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它们是条冰冷恶毒的蛇,盘踞在她身体里张牙舞爪多年,是吴象赶走了它们,带她看到了光和亮。现在,她要做他曾经做过的,用同样的方式。

阮星澜的声音温暖悦耳,娓娓道来,给人一种祥和宁静之感。潘莲生狠狠地咬了咬下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吴象,生怕这头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牲口,伤了那个在他心中不可或缺的女人。但她很快张大了嘴巴,她发现前一秒还很暴躁的吴象,在阮星澜的朗朗诵经声中,居然安静了起来,这太匪夷所思了,早知道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事情解决,他们还废那么些个劲干什么?

潘莲生偏头看了一眼白夜,发现他同样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登时有些释怀。吞了口口水润滑一下因为战斗和紧张干燥得不成样子的喉咙,便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了吴象和阮星澜身上。

“惭愧声。远离声。护念声。慈悲喜舍声。证得诸法声。生天涅槃声。趣向三乘声。”当最后一个字突破齿关的时候,阮量澜距离吴象不过寸许。她仰视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数次将她从生死边缘拉回的男人,眼睛是暖和坚定。她总想回报他,却总是成为他的绊脚石。但这不妨碍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哪怕她做的再微不足道,她总想为他去做。所以,当驱魔天师钟馗再三阻止她去唤醒他的时候,她总要想尽办法去尝试,没做过,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这对没有捅破窗户纸的痴男怨女身上。四下很静,所以吴象喉咙里的“咕隆咕隆”声就犹为明显。吴象的瞳孔颜色不断变化,有时候是接近正常人的透明的灰色,有时候却是死灰复燃的混沌和迷茫。两种状态不停的反复切换,众人的心几乎同时都悬到了喉咙管里,随时有可能蹦出。

提心吊胆的不止里面几个,外围的谭宗明何尝不是胆战心惊。幸亏方才那个青年眼疾手快,要慢上那么几秒,防暴部队就会突入。到时候人多眼杂,那副匪夷所思的画面要叫人看了去,怕是不好解释。

阻止吴象袭击自己的青年,应该就是刘劲松口中常常提起的白夜。谭宗明缓缓地点燃一支烟,手指依旧有些颤抖。他在退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卡在窗户眼里的尸体。那是海阳市刑警大队大队长,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活阎王,他最得力的下属刘劲松。能让刘劲松死得如此惨烈的,肯定不是等闲之辈。凶手会是那个他生前赞不绝口,此刻却比真正的魔鬼还要可怕的吴象吗?或是令人其人?谭宗明大口大口地咽下烟雾,烟叶子的味道熏得喉头异常发苦。

别墅内。

环境越安静,白夜、潘莲生就越紧张。钟馗反正是一副气定神闲高深莫测的样子,谁也看出不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而阮星澜,虽然形容憔悴,却很从容,眼神中充满了希望。她伸出手,一点点擦掉吴象脸上的污秽和黏稠的口水,露出男人并不十分英俊却是越发英挺的面容。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有些孟浪,十足的登徒子气,并不十分讨她喜欢,哪能想到命运的手竟会阴差阳错地将他们捏在一起。

吴象喉咙里的骇人的“咕隆”声,由明渐弱,几近遭微不可闻了。白夜、潘莲生皆是面露喜色,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只有阮星澜,依旧自顾自的擦拭着吴象脸上的污渍。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个以往精明到令人感觉害怕的男人,在发狂兽化的时候,是否保有一点清明。阮星澜在心里祈祷,这一点清明是不存在的,甚至在他醒来之后,可以将这段经历忘记。这样,他就可以少点愧疚,也不再想起自己污秽不堪的样子。

“你该醒醒了,醒醒吧,吴象,来,我带你回家。”阮星澜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踮起脚尖,在吴象满是燎泡的嘴上,忘情的印上一个吻。就在阮星澜的唇贴向吴象的那一刹那,吴象的瞳孔,竟停止了周而复始的反转,慢慢的恢复澄明。

就此时,一直老神在在的钟馗眼里倏然暴出一道精光,自顾自地道:“就现在了!”

就在白夜和潘莲生愕然一惊之际,寄居在陶棠体内的钟老天师,双手已快速地掐出繁复法印,声若洪钟,响彻云宵:“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於空。”

话音一落,吴象的眼睛霍然清明如黑曜,哪里还有半点混沌的影子。只见他猛地后退一步,含胸拱背,张嘴无声一记嘶吼,竟有石破天惊之力,硬生生地将阮星澜振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