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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衡的脑壳嗡地一响。

此时此刻的他,已然是夹缝中求生存,可大头头刘劲松偏要点了这致命的一枪。如何是好,他左右为难。摆明了,眼前这个蛇蝎美人要将离经叛道的弟弟缉拿归案。他一个入不得人法眼的马前卒,哪里敢虎口拔牙。可刘劲松发出的指令,向来是说一不二,且听其语气,应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出了不得不劳师动众的麻烦事。不若如此,他断然不会让这出城府颇深的好戏,唱到中途便夭折了去。

孙衡如同被人打了一闷棍,他向来是个跟异性有点交流障碍的人,要他跟年龄正合适的女人,尤其是漂亮美人搭上话,简直难如登天。可是家里头的事刻不容缓,再加上称得上是过命兄弟的犊子也正处于水深火热当中,只能拿出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来了。

“老吴,跟我走一趟,就现在。”孙衡憋足了劲,喊了这么一嗓子,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吴琼的眉头微微一蹙。她没想到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胖子,居然有胆给吴象那小王八蛋做帮凶。将手里的烟头摁下烟缸里,吴琼将重剑无锋般的视线全落在第一感觉会让人觉得怂包的胖子身上,冷声笑道:“走一趟?走去哪?干什么去?”

第一枪已经打响,所要做的便是一鼓作气。孙衡硬是扛下了吴琼那有如实质的骇人气场,不遑多让地亮出了他的杀手锏,也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一张证书。

“我是海阳市刑警大队的警员孙衡,现在要请吴象回去协同调查一宗案件,你没有权利阻挠,必须积极配合。”孙衡中气十足地说出这一连串的话,很有点电视剧里办案专员的帅气。

吴象的心咯噔一跳。他虽然挺赞许胖子此时此刻的所做所为,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可他也知道,如若吴琼想要阻拦,她有一千条理由阻止胖子将自己带走,并且让他找不到任何挑刺的地方。

“姐,他是警察,咱不能跟政府作对吧?”吴象吞了一口唾沫星子,想要为自己争取到自由。

一瞬无声。孙衡和吴象面面相觑,都在等待着吴琼发招,可是一时间竟然沉默了。

吴琼叩了叩桌子,站在她身份如空气一般透时的英俊男人,便润物细无声地给那只早已空空如也的高脚杯里兑上了酒。她轻轻地晃动着红酒杯,而后又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依旧没有说话。

“姐!”吴象按捺不了,表情像个摇尾乞怜的小哈巴狗。

孙衡真想拿起手机,将那犊子的怂样拍下来留作纪念,但他没敢那么做。一是畏惧吴象的淫威,二是他察觉到那个沉默了十五六分钟,光靠气场就能把人杀死的蛇蝎美人,似乎要说话了。

果然,吴琼把再次空了的酒杯搁在桌上,并且抬手示意英俊男人不要再添之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做出让步。

吴琼道:“把你的地址写给我。”

吴琼之所以会做出让步的原因,一是因为她在不久之后有要事要办,没有功夫跟这个多了个帮手的小王八蛋纠缠下去。二是因为她知道吴象不肯回丰林的症结所在,十几年的沉苛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彻底拔除。这小子急地脱身,不可能跟她使诈。她握住了他的老巢,就能随时逮捕这只滑头的耗子,来日方长。

吴象老老实实地把地址写在吴琼那本牛皮纸质的工作日志卷首后,方才得以逃出升天。

吴象的字是铁画银钩般的遒劲,与后头那几页吴琼记录的行程安排,笔迹如出一辙。两人是一块习的字,都写得一手笔精墨妙的好行楷。

吴琼合上藏蓝色壳子的工作日志,又打开那只精致得不像话的烟盒,抽出烟,并不抽,而是放在细若青葱般的手指里,漫不经心把玩。

“那个小姑娘有异向吗?”吴琼突然问,她始终没有问过身边绝对称得上俊逸非凡的男人的名字。

“放心,出不了岔子。”俊逸非凡的男人笑得恰到好处,连带着,立起军令状来,都比一般人自信从容,有可信度。

上了年头的白色桑塔纳2000穿梭黄埔南路算不上密集的车流中,车上一胖一瘦两个男人,都有一种筋疲力尽后的沉默。吴象几乎算得上是龟缩上副驾椅子上,他面无表情,茫然的眼睛里,除却路过的霓虹,看不到其他。沉默是他惯用的自我放空的一种方式,孙衡不是不识趣的人,自然不会自掘坟墓的去八卦他不欲与人知的曾经。

开到警局花了二十来分钟,等到孙衡在大院里头把车停车,吴象这才撕开一包崭新的金桥的包衣,借着尼古丁,恢复了点精气神来。

刘劲松从看到报告到做出决定再到开始等待,约莫个一两个钟头的样子了。十来个平方的队长办公室早已烟熏雾缭,鼻子利索点的人一嗅便能知道,那可不是什么好烟气儿。疲软的中华烟早已不能让他应付那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事,只有劣烟才能让他勉强打起点精神头来。

“头儿。”孙衡一推开门,就有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刘劲松从业二十余载,江湖人送外号“活阎王”,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按理说,王浩的魂被诛,引人恐慌的拔舌案便可以落下帷幕了。拔舌案一旦结案,横在他心口的那根刺也就除了。可是当他拿到沈雅芙的验尸报告之后,堪堪安放入肚里的那颗心,又被猛地拔拉了起来。

“再这么抽下去,我都怀疑我的那些个心肝脾肺肾用不了几年就都该不老实了。”刘劲松喝了一大口酽茶,自嘲笑道。

“说笑了刘队长,老天垂怜为人民服务的人。”鬼都知道吴象是在揶揄调侃,那模样哪还有在吴琼跟前的半分怂样。

有求于人的刘劲松只能将吴象这句半是调侃半是真的应酬话付诸一笑,笑过后,从抽屉里摸出那个没剩几根的烟盒,甩给了桌对面的吴象。吴象低眼一瞧,是.8的中南海,味道虽然没有金桥顺口,但也勉强可以接受。于是捡起来,顺出一支叼进嘴里,点上火。

“头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孙衡没有抽烟的欲望,刘劲松既然火急火燎地让他把吴象给请过来,那么事情有就不会简单。

吴象挑了挑眉头,他也想知道,这尊实实在在算是个刚正不阿的好人的活阎王,葫芦里卖的倒底是什么药。

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局的刘劲松,从来没有觉得平日里那个老实木讷的下属这么可爱过。他从办公桌右边的那摞文件里捡出两份一模一模的,分别替给了孙衡和吴象。

“都看看。”刘劲松道。

吴象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知道兹事体大,当下不是他耍滑头逗乐的时候。而且,经过起先吴琼那一番整顿,他也没有玩闹的心情。于是闷不作声地低下头,将注意力全放在手上单薄的几页纸上。

“沈雅芙的验尸报告?”吴象微微一惊。

表情肃穆的刘劲松微微颔首,没有过多言语。

吴象眼神一凛。好家伙,当时在李援朝的讲述得知拔舌案案发源头的始末之后,便觉得沈雅芙死得蹊跷。而在王浩服诛当晚,他亦一口断定沈雅芙之死与其无关。那么,被拔除舌头的沈雅芙死因究竟是什么?又是谁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杀了她?然后,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全身而退呢?

这是一道有趣的谜题。

吴象点开扉页,眯着眼开始看里头的有效报告。他看得很慢,至少比做了五六个年头警察的孙衡要慢上许多。其间他还点过一次烟,但那根烟并没有抽上几口,等到自然燃烧直到灼痛手指的时候,这才终于结束了阅读。

“凶杀案。”吴象将那个把手指烫坏的烟头扔进面前的一次性水杯,面无表情地看着对座的刘劲松。

“头儿,怎么会是凶杀呢?”孙衡疑惑地问,手里那几张单薄的纸被他攥得起了皱。

“是我们的错,让先入为主的观念打了闷头一棍。”刘劲松自我批评道。

他看得出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拔舌案劳神费力没睡过一个囫囵睡的孙衡,心情多有操蛋和颓丧。这事要换做是他本人,这会没准已经暴跳如雷,大骂一句操他妈的了。

“所以沈雅芙的真正死因是氰化钾中毒,而消失的舌头不过是后期通过人为摘除,用以迷惑我们的假象。”吴象在挑出重点后,随手把尸检报告撂在了桌上。

刘劲松点头:“不止是氰化钾,法医还在她的血液里检测出了海洛因的残余物。”

孙衡的表情焦躁,离暴跳如雷也差不了多远:“这么多天,这么多天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不对?痕检科的那群人都是吃干饭的吗?既然是人为摘除,那为什么没有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问题?”

刘劲松平静地接受了孙衡带有愠怒的质问:“当时现场确实没有发现可疑的痕迹,连一丁点血迹也没有,伪造得跟拔舌案的现场一模一样。”

他不是在解释,而是在陈述事实。可孙衡依旧气到肺都要炸开了,心里窝火又无处发泄的孙衡,捡起吴象手边那只中南海的烟盒,抽出里面仅剩的一支烟咬进嘴里,狠狠地吸了个扎实。

吴象难得见那胖子气极败坏的模样,饶有兴致地多瞥了几眼。人这种生物呐,就是带着一股子劣根性,他这一眼跟二十四桥鸳鸯阁里孙衡那一眼,何其相似。

“一场乌龙。”吴象讪笑一声,喃喃自语。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逼迫李援朝说出王浩自杀事件始末的时候,曾信誓旦旦的说过沈雅芙的魂是被地狱来的王浩拿走的。这会闹了这么大个乌龙,该如何向那个得天独厚的男人交代呢?幸好他不是正规军,这档子事轮不到他来操心。

“那现在该怎么办?立案调查吗?”孙衡知道着急上火一点用处也没有,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眼前的难题。

刘劲松十指交握放在办公桌上,他的脊背如同一条不会坍塌的钢条,墨色沉沉的眼底是狎藏不住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