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特殊的人没有特殊的办法做媒介桥梁，人其实是不通鬼话的。

可是这个中年男人说的却是段凌轩能懂的话。

“你是生人。”下巴上长着三绺长胡须的中年男人转过身，开口就是这句话。

凌轩眨眼，看着他不说话。

“你是活人。”中年男人又说。

他这句话可谓明了，凌轩索性也不隐瞒，“是。我是活人。”他点头，反问对方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呼吸不同。”中年男人笑了笑，指着凌轩的口鼻说，“生人的呼吸是热的，和我们不同。”

换言之，阴兵们的呼吸就是冰冷的了，可是这个中年男人却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呼吸。

凌轩一想也对，阴兵是死了的人，既然死了自然就没有呼吸了。

“你怎么会说生者的话？”凌轩对这个才是最不明白的。

既然已经被看破，他也就不隐瞒了，干脆问清楚比较好。

而且看这人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要对付他的意思。

“因为我和他们不同。”中年男人指了指那些阴兵说，“按照官方的说法就是，我是官员。官员你懂吗？就是有能力的那种，而像我们这种的，掌握几门沟通语言是必须的事情。”

他眨着眼睛说，下巴上的胡须随着他说话的节奏一振一振的，发出有规律的摆动。

凌轩几乎是秒懂——因为是官员，所以才会说阳世间的话，因为他们也需要沟通。

“我叫向阳，这里是战场，现在是练兵的时候，你这么冒失地过去很危险，你跟着我吧，等会寻着空送你出去。”

向阳问凌轩，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的？

“这里可是极阴之地，活人进来不死也伤。我看你啊，回去后得好好吃药多晒太阳休息段时间了。”向阳说，然后又暗想即使这样，凌轩也逃不过短寿的命运。

凌轩说自己是因为阴兵过境，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卷进来了。

他告诉向阳，自己还有几个同伴，不知向阳有没有见过他们。

“那个人，他其实也是我的同伴。”抬起下巴朝着在队伍里吆喝着训练的方天朔点了点，凌轩说。

“他也是啊……难怪我觉得他怪怪的。可是，他为什么会懂这边的话呢？还有，我没从他身上闻到烟火味。”向阳皱眉。

一个人活着就要吃饭，这种人间烟火妖魔鬼怪是最容易分辨出来的。

因为人类饮食庞杂，味道大多都极其浓厚，不像享受香烛的他们，除了一身的香灰蜡烛味外，就再没有其他气味了。

但是在方天朔身上向阳没有闻到活人的气味，这让他心中起疑。

凌轩也满腔疑虑，但他不想把方天朔的身份告诉向阳。

方天朔是清欢的随从，无论怎样，都应该是清欢来管，而且，这个人现在不能有事，否则就引证不了他和清欢心中怀疑的某件事情。

相比于那件让他们存疑的事情，现在一切遇到的都算不上大事。

“他是会养蛊，也许是因为这个。”凌轩说。

向阳也想不到其他原因，勉强接受了凌轩的解释。

“我送你出去吧。”向阳说，然后递给凌轩一枚绿汪汪的戒指，“戴上它，你会听懂鬼话，也能让他们听懂你的话。不过最好你不要用它，免生枝节。”

戒指看起来像是翡翠的，凌轩道了谢，接过来把玩了下就套在了中指上，心中暗想这个向阳挺不错的，倒是值得打打交道。

才走到校场边，原先那个青年男人就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头目打扮的兵士。

青年男人看着凌轩问向阳，要把凌轩带到哪里去？

向阳说凌轩他有其他事情分派，让这个叫楚风的赶紧去干自己的事。

“大战在即，你还不赶紧去训练士兵，回头沐元帅责怪下来，我可不替你说话。”向阳笑着说，语气轻松，一看就是熟悉的。

一向熟悉的楚风却发出一声冷笑，他拦住凌轩，板着脸说这人是他的士兵，就要接受在这里训练的任务，否则就要按照逃兵论处。

逃兵是要被杀头的，而且是极其耻辱的事情，普通士兵绝对不愿意当逃兵。

楚风说出这番话，要是真正的士兵，自然是马上申明要求留下训练。

但是凌轩并不是，他对这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军队没有任何道义情感，所以楚风虽然说了这番极其严厉的话，他依旧无动于衷地跟着向阳身后，没有丝毫回去训练的觉悟。

楚风一直就在盯着凌轩，见他这样，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刚才有人向他告发，说凌轩是活人，他还不大信。

阳世上的活人怎么会跑到他们这里来了？

楚风他们并不是战死沙场的，他们的死很突然，很憋屈。

当时跟敌人的大战在即，他们正抓紧了时间训练时，地牛突然翻身，将他们这批人活活地埋在了地底下，无一生还。

如果是战死沙场，还能捞个功劳，可是被天灾陷落，他们不但没有功劳可言，甚至还被有心无知的人渲染为邪恶，被天地惩罚。

就这样，他们死了也没有得到半点好处，连尸骨都没人收殓。

因为没有人把他们带回家乡安葬，他们死后就只能困在原地，日复一日地演习着生前所经历过的最后一幕。

不但如此，他们还进不了投胎转世的轮回之道。

楚风他们其实是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对于这样的循环早已厌烦至极，可是却无法逃脱这个宿命循环——除非是有生命闯进来才能破了这个循环。

现在凌轩就是闯进这个宿命循环里的生命！

只要用这个活人的鲜血献祭，他们就能脱离这个永无休止的循环，进入投胎转世的道路。

这样好的机会，楚风怎么可能放弃？那些苦巴巴盼望了千百年的灵魂们怎么愿意放弃？

“他既然是我的兵，就要归我管，现在我命令他必须回到队伍中去！”楚风往前踏上一步，严厉地说。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立即不动声色地占据了四周方位，隐隐地将凌轩和向阳包围在了其中。

向阳不是傻子，一看这架势分明是楚风发觉了凌轩是个活人，而且势在必得。

可是他是地府的官，不能任由着这些死了千百年的魂灵们造反。

何况凌轩既然能来到这里，这证明他本身也不是一般人，在没有查清楚之前，向阳不敢擅自做决定。

“楚校尉，你这是干什么？”向阳满脸诧异地问楚风。

“不干什么，留下我的兵而已。怎么，地府连这个都要插手吗？”楚风倨傲地说。

他挥手，命令那些下属过来带走凌轩。

向阳往中间一横，拦住他们：“这个人我只是借用下都不行吗？楚校尉，咱们也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这个情面都不卖给我吗？”

楚风笑了起来，他发出咕咕的声音说道：“向使者，楚某并没有为难你啊，我只是让自己的兵服从命令罢了。既是兵士，顺应服从将领的命令，不是份所应当的吗？又何来不卖情面一说？”

他往段凌轩身边走近半步，又说：“如果每个士兵都像他这样，不经允许擅自离岗执行外务，那么这些弟兄会怎么想，我又该怎么去叫他人服从命令？”

楚风说的头头是道，向阳也没有话去应对，他只能委婉地说能不能先让凌轩跟自己出去一趟，把事情办了再回来。

楚风断然拒绝。

他说如果向阳真的要人帮忙，他身边有的是人，可以随意指派哪个去，就是不能让凌轩去。

向阳急了，问楚风为什么非要如此？楚风说，因为凌轩力气大。

“刚才所有弟兄都看见了，他拿长矛时臂膀使过头顶，这一看就是个难得的人才啊，岂能让他去干跑腿打杂的事情？

向使者你看看，兄弟们可都是钦佩这位兄弟，想要跟他好好切磋武技呢，你说就这么带走他，不是让咱们这些人扫兴吗？”

楚风笑呵呵地说，眼中闪着阴险的光，死死地盯着凌轩不放。

“楚校尉，只是跟大家切磋吗？”凌轩忽然开口道。

他一开口，向阳立刻喊糟。

你一个大活人啊，你跟个死了千百年的老鬼说话，那呼吸频率就不一样，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你是人不是鬼吗？那样你还能走得了？

这个段凌轩看起来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么笨呢？他想掩饰还来不及，可这家伙倒好，直接给捅漏出去了，这样一来，他还怎么帮着说话？

果然楚风就睁大了眼睛，似乎很惊讶。

“他有热气，这是个生人！”他指着凌轩大声质问向阳，“为什么这里会有生人？”

不等向阳回答，他立刻又冲着凌轩一脸狰狞：“既然你不是我们的人，那就是奸细，绝对不能放了你了！”

他一挥手，带着众人就要扑过来抓凌轩。

凌轩却粲然一笑：“楚校尉，你不就是冲着我这个生人来的吗？绕了那么一大圈，你不累我可是累了。”

他讥讽地说，然后活动了下双臂，“不过告诉你的那个人也没安好心呢，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谁，怎么会知道我是生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