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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珪冷眼看着面前这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面色潮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嘴巴里讲着语速极快的话,夹杂着忿怒和激昂——好一副慷慨悲歌的壮士模样!

见拓跋珪出来,这些人略微安静了下,随即又大声喧哗起来。

拓跋珪是侯爷,也是武将,负责管考场的秩序,而且也没有他的人应试,这些人也找不到可以攻击的地方,所以他们仍旧把矛头指向荆朝华,要求换杨尚书和杜侍郎来当这个主考官。

拓跋珪也没有他们想的那样横刀怒目,叫喊威胁,甚至是把他们抓起来。

拓跋珪只是看着他们轻笑,冷笑,最后哈哈大笑!

他笑的张扬笑的轻蔑笑的不屑一顾!众人被他笑的摸不着头脑。

“战威侯何故如此发笑?难道是看不起我等学子么?”人群中志仁语气咄咄。

他的话立刻受到众人的声援。

“对,战威侯是看不起我们吗?难道你是侯爷就能这般藐视太学生吗?”

“自古读书人最清贵,一介只知道砍杀性命,与屠夫无异的武夫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们读书人?”

群情汹汹,有人更是愤怒地开扒起拓跋珪的老底来,从他“不遵父母之命,执意私娶乡野女子”到“不孝父母不友爱弟兄,迷惑于一个女人残害手足”,连他在青羊城跟父亲争吵冷战的事都给扒了出来。

自然是只说他不好。

“战威侯为国家表率,竟然如此荒唐,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侯爷?不如让贤!”有人趁机将兄终弟及这个祖制抬了出来,嚷嚷着拓跋珪把所有一切都交给拓跋瑢。

维护考场的人自然除了十三带的一部分御林军外,其他就是黑云军里的人,听了这个顿时上火,暴起眼珠就要骂人。

拓跋珪伸手阻挡住他们。

“本侯一直以为太学院是大魏最高最让人敬慕的学府,里面定是聚集了最优秀的人才。可今日这一看,不过如此,还不如一个乡间书院呢!”拓跋珪目光在那些人脸上扫过,满脸的鄙夷。

读书人最好面子,尤其是这些被优待惯了的士族子弟,更是把面子看的比天还大。现在一听这话,都不乐意了,齐齐声讨拓跋珪污蔑,要他拿出证据来。

“证据?还要证据吗?你们现在不就是活生生的证据!”拓跋珪冷笑。“本次春科是皇上为国选才,你们不去认真考试,却在这里哄闹,难道这就是太学院的风格?文才不是靠读书出来的,而是靠吵架骂人出来的吗?”

“不是我们不去考试,实在是这次春科太让人受不了。”有人说。

“哦?你们指的是什么?”拓跋珪反问。

“自然是那些穷酸们!我们乃士族子弟,身份何等高贵,岂能跟那帮穷酸一样应试?那不是侮辱是什么?”志仁在人群中振臂高呼,立刻得到众人的支持。

“对,我们不要跟那帮穷酸一起考试!”

“赶走他们!他们没资格参加科考!”

“一身的土腥味儿,我怕被熏坏了!”

“让他们老实种地就行了,出什么幺蛾子!”

“……”

七嘴八舌……

“都给本侯闭嘴!”拓跋珪气运丹田,蓦地一声大喝!

他这一声犹如半天响起一声霹雳,登时震的这些人噤了声。

“不愿意跟寒门学子一起应试?自以为士族子弟就高贵?呵呵!”拓跋珪冷冽的地看着他们,笑容说不出的不屑。

“本侯看,你们是怕自己学了一肚子草包,跟那些寒门学子们对比会露馅吧?

别跟本侯说寒门学子一身土腥味,你们身上未必比他们好闻多少!不信吗?那就自己闻闻,闻闻自己身上有多少脂粉味,有多少花酒气……

呵呵,嫌寒门学子是种地的,可是本侯来问你们,你们吃的饭喝的水穿的衣住的屋,都是哪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还不都是由这些你们嫌弃的寒门供给?

问一问你们自己,区分的开麦苗和韭菜吗?分辨的出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吗?那些丝麻绸缎你们分得清,知道是怎么织成布做成衣衫的吗?你们不知道!因为,你们根本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

不要怪本侯说话难听,想想你们自己,刚才对寒门学子是怎样刻薄的?你们不是自认为出身比寒门学子高贵,所以就能肆意侮辱他们吗?那么本侯身份也比你们要高贵,本侯自然也能刻薄你们!若是你们觉得本侯没有资格,那么,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辱骂寒门学子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本侯责骂你们呢?”

拓跋珪一番嘲讽让这些人红了脸,想要驳斥,无奈战威侯说的条理分明,竟是驳斥不得。

“真要有本事就给本侯回到考场上去,拿出你们的真才实学来比拼,那才是英雄是大丈夫!像这般闹腾,本侯只当是不战先败,是心底发虚不敢应战,是懦夫逃兵,是狗熊行为!”

拓跋珪伸手一指众人,大声问道:“现在你们大声告诉本侯,你们倒底是英雄还是狗熊?是要做大丈夫还是可耻的逃兵懦夫?”

人群中起了骚动,是幡然醒悟的学子们开始反省。这帮人开始了分裂。

志仁焦急万分。

他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学子闹事,要是还没闹出个名堂就被浇熄了火苗,可怎么跟上面交代?

志仁一急,他就站了出来指着拓跋珪大喊:“大家别听他的……”

他话还没说完,早就盯着他的老九合身扑上,一伸手就扣住了他。

“早就发现是你小子在鼓动闹事了,你竟然还敢指着咱们侯爷大喊大叫!不听我们侯爷的,那听谁的?难道要听你的,让这些人都送了命你才高兴,好从中渔利是不是?”

老九有意提高了声音,将自己这番话散发出去。

果然,边上的人顿时就疑心起来。仔细一想,自己等人的确是被这个人怂恿的,而他这么怂恿不可能没有目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人绝对的有问题。

这么一想,纷扰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拓跋珪目光灼灼,振臂高挥:“是英雄的,就给本侯上战场比试高低,是狗熊的就给本侯爬地上当踏脚石!大门就在那里,现在就看你们的选择了!”

学子们静默了下,拓跋珪也不催促,安静地等着。

没让他失望,当第一个学子毅然向考场大门走去时,其他人也纷纷行动了,先是零星断续地走过去一个,紧接着就是一个挨着一个,往考场大门内走去。

他们也有梦想,他们并不想当狗熊当踏脚石!

考场里,荆朝华和秦氏兄弟点头:“想不到战威侯还有这般口才!”

学子闹事平息,这消息传到宫中,也传到端王府和杨尚书府。

“该死!”杨尚书砸了个瓷壶。

杨杰走了进来:“书生造反三年不成,爹爹不必为了这群乌合之众生气。”

杨尚书看着他一叹:“唉,你不知道我为了阻止这件事花了多少心血,结果竟然被那拓跋小儿三言两语给破了,为父怎能不郁闷!唉,小看他了!”

杨杰紧抿着嘴,半晌:“是我的错。”

杨尚书看着他缓缓摇头:“不,是我错了,我错在当初的轻视……不过还不晚,还来得及。”他说着就去拿紫貂大氅穿上:“走,咱们去趟端王府。”

……

下人来报,说杨尚书前来拜访。

没有丝毫中风迹象的端王懒懒地抬头问:“就他一人?”

“回王爷,还有一个少年。”

端王倏地坐正了身体:“快,快请他们进来……不,还是本王去迎接吧!”

说着,端王就站了起来,往外匆匆走去。

下人很糊涂:王爷怎么忽然这么激动?不就是杨尚书来了吗,怎么竟然像是要去抢宝贝似的!

还没走到地方,端王就看见杨尚书身边的那个少年了。

模样大约是在十六七的样子,身形修长,颇有玉树临风的感觉。浓眉,一双眼睛看得出晶亮有神,此时那少年正在看着王府四周的景致,没有半分局促不安的神情。

好,果然长的很好,杨朝明没有骗他,没有辜负他!端王从心底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杨大人。”端王满脸欢喜,第一次先招呼起别人来。

“王爷安好,下官给王爷请安。”杨尚书拱了拱手,弯腰一揖,被端王拦住。

“杨大人客气了,不必不必。”说着,他的视线就转向了旁边的少年:“这位是?”

“小儿杨杰。”杨尚书回答,一面示意杨杰给端王问好。

“见过王爷!”杨杰踏前一步,屈膝跪地,左手按着右手,拱手于地……对着端王行了稽首礼!

这是最庄重的礼仪。

这种礼仪只有对自己的长辈至亲或是恩师这些人时才可见,几乎等同于臣子见皇帝的礼仪。

端王眼神激动,受了他这礼后,伸出双手扶了起来细细打量着:“好好,这么大了,出息了……”然后又扭脸对着一旁拈须而笑的杨尚书说:“杨大人辛苦了。”

“为王爷效劳,分所应当,不敢当王爷谢字。”杨尚书拱手道。

“走,随本王屋内叙话。”端王攥着杨杰的手,径直往屋里走去,杨尚书紧随在后。

杨杰扭头看了杨尚书一眼,对方朝他报以莫测高深的一笑,杨杰抿了嘴,随即也微笑了下,露出两颊深深的酒窝来。

……

春试结束,很快就到了放榜时候。

今年的春科前二十名几乎都是出自寒门,或是已经湮没无闻的名门望族。

士族子弟们也曾闹过,但是成绩在那里摆着,终究也不大好意思,所以没等拓跋珪出手,这些人就偃旗息鼓了。

因为春试,京城各大小酒楼茶坊都客人爆满,那些打着同年名号的,每天拿着张帖子四处拜会这个那个,拉关系请吃饭,无非是想沾点光什么的。

当然也有趁机混吃喝的,揎拳掳袖,高喊低喝,卖弄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儿文墨,你兄我弟的热闹个不休。

寒门学子也是人,也有私心杂念,所以也不为奇。这些人里面鱼龙混杂,一时间也分不清楚谁鱼谁龙了。

这天晚上,榜单上第十名的范朱颜正从酒楼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他住的地方。

天上出了月亮,月光清冷,照着他蹒跚的脚步——他有些醉了。

忽然一阵风过,范朱颜的人头落了地,鲜血箭一般地飙射出来,染红了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