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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贵嫔上了软轿,略微舒展了身体,她揭开小帘朝外望着,意态甚是慵懒。

    她想起刚才,元祈凝望着皇后的神情,不由咬了咬唇,露出一道鄙夷的冷笑。

    “大家慢慢走着瞧……日子还长着呢!”

    她轻轻低喃着,仿佛之前,丝毫不曾和皇后交厚,语音中满是恨意——

    且等着,我不会永远是你手中棋子!

    “娘娘?”

    轿外随侍的岳姑姑有些担心地问道,她自小服侍梅贵嫔,自然已经察觉到主子心情不佳。

    “没什么事,姑姑——我累了。”

    梅贵嫔不愿多说,放下了轿帘。

    一行人回到畅chun宫,梅贵嫔任由侍婢卸下盛妆,将那些簪钗佩环等的物事放在一边,又脱下身上的烟碧宫裙,才让从人退了下去。

    她只着中衣,静静坐着,端详着镜中自己如花容颜,越看越觉得虽是娇媚慵懒,如春晚海棠一般,却也见了倦意。

    无论怎样的好药,终究是伤了身子呵……她目光盈盈,想起前尘往事,眼中已见微红。

    她耳边响起皇后的笑语:妹妹可别糊涂啊……用一个未成形的女胎,就可以让她俩吃不了兜着走……这很合算啊!

    你这蛇蝎心肠的妖妇!!

    她银牙暗咬,纤纤十指,不由的缩紧,心下再也忍耐不住,起身一拂,将桌上这些金玉珠翠,并胭脂香粉,都狠狠摔落于地。

    在这幽幽深宫里,就算生不出皇子,有个帝姬在膝下承欢,也算欣慰快事——梅贵嫔并非丧心病狂,只是皇后逼迫得紧,且能从齐妃手中夺来圣眷,她这才铤而走险,行了这一步好棋。

    最终,她独得宠爱,升了一级,也震慑了后宫,让众人都知晓了厉害……

    只是,在这幽深中夜,她终究,生出懊悔来——要是那孩儿还在,该多好!

    这幽恨生出,便如野草一般疯长,她眼前晃动着白生生的藕臂,童稚的笑脸,象自己,更象圣上……

    她会是个美人!一定会的!

    我会教她诗书女红,描眉点唇,待到长成,必然倾国倾城,满城俊彦,都会拜倒在她裙下,出尽浑身解数,求得帝姬下嫁……

    你的父皇,会为你散尽千金,那盛大华美的嫁妆行列,会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好久、好久……

    梅贵嫔浑身颤抖着,一滴清泪,滑落于这寂寥茕茕的暗夜。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些迟疑,她收敛了泪水,低喝道:“是谁在外面,这么不懂规矩!“娘娘,尚仪大人求见,有要事相告……”

    从人有些犹豫,似乎担心她的责怪。

    梅贵嫔眼中波光一闪——深更半夜,会是什么要事?!

    她不敢怠慢,正要答道快请,一道清冷女音出现在寝殿门外——

    “娘娘,我有急事求见!”

    梅贵嫔扬声命从人开门,一边笑着迎上前去:“姐姐怎么来得这么急?”

    晨露走了进来,顾不得讲究礼数,命从人紧闭大门,对着梅贵嫔,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

    “娘娘,你还想再度怀上龙裔吗?”

    这贸然而出的一句,顿时让梅贵嫔心中一震,她强笑道:“尚仪你问的真是奇怪——”

    “娘娘,事到如今,您也不必替皇后遮掩什么了……她害死了您腹中骨肉,还威逼您诬陷了两位妃子,是吗?”

    晨露一语道破天机,却是很有技巧的把梅贵嫔说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尚仪是从哪听来……”

    “娘娘!”

    晨露叹气,清冽目光直直看入她心底:“您还是不用瞒我了!”

    梅贵嫔又怕又惊,知道无法抵赖,只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梨花带雨,好不让人怜惜:“我不想的……皇后她逼我……我好怕!!”

    “娘娘,你听我说,这不是伤心的时候——眼下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晨露站在窗前,低低的说道,如雪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更显得朦胧飘忽,仿若鬼魅精灵,一伸手,就要化为虚幻。

    元祈挽着皇后上了步辇,朝着昭阳宫而去。

    皇后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一边轻笑着,一边低低说起以前趣事——

    “那时候,我急着跑出来见你,结果摔了个踉跄,衣带都散落开来,我羞得两天不敢见你……”

    星光映着她微微憔悴的容颜,映出淡淡的粉润,宜喜宜嗔的表情。

    “朕记得的。”

    元祈答了一句,平静的声音下,亦有淡淡惆怅。

    两人回到了昭阳宫,早有管事姑姑备下洗漱用具,一番涤尘后,帝后各自更衣,躺到了牙床之上。

    元祈静静躺着,有些疲倦,一道温润怯怯的声音传来:“祈哥哥……”

    有多久,她没有这样叫了?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久违的感动,缓缓的,接住了那伸来的柔荑。

    皇后握着那宽厚有力的大手,不禁qing动,低低又唤了一声:“快睡罢……”

    她羞意上涌,声如蚊呐一般。

    元祈伸过手,正要解她小衣的珠扣,只听得外面一片人声鼎沸,仿佛有什么人被拦在了门外——

    “发生了什么事?!”

    他起身问道。

    “禀报……万岁……”

    秦喜挣脱了管事姑姑的纠缠,气急而颤抖着,说道:“梅娘娘突然不好……怕是……”

    他不敢把那个不祥的字眼说出来,惟恐龙颜大怒。

    什么?!

    元祈觉得不可思议,宴席之上,梅贵嫔还是神采奕奕,没有什么病容,怎会在几个时辰之内,就病得这般凶险?

    “可靠吗?是谁报来的?!”

    皇后披了件衫子,随着步出,她鬓横钗乱,眉宇间满是压抑的怒气与懊恼——

    “千真万确,娘娘。”

    元祈不语,起身由秦喜服侍着,迅速穿好了衣袍,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昭阳宫,一边问道:“请御医了吗?”

    畅chun宫中一片混乱,梅贵嫔面若金纸,奄奄一息,只是不停得痉挛颤抖着,一会子混身滚烫,一会子又象寒冰一样,嘴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让周围侍女都手足无措。

    岳姑姑倚在床边恸哭,周围几个大宫女也在小声抽泣。

    元祈看着这群女人,不由眼花心烦,他遣散了所有人,却发现窗边有一人,倚立于帷幕之下。

    “是我,皇上。”

    夜风吹得她衣袂纷飞,冰雪一般的黑眸,拂去他酒意的燥热——

    “你在这里做什么?”

    “救人。”

    “你有救她的法子?”

    元祈有些诧异地问道,看了看床上的梅贵嫔:“她到底怎么了?”

    晨露没有回答,冥冥中,仿佛有一声叹息传来,半晌,她才道:“不,不是救她。”

    迎着元祈的目光,她缓缓道:“是为了救你。”

    岳姑姑在外面焦急等着,也不知道尚仪与皇上说了些什么,一刻之后,大门打开了,晨露静静走出,只留下一句吩咐:“好生伺候皇上和梅娘娘!”

    岳姑姑是过来人,瞧着晨露以目示意,就明白了几分,她摒退了其余宫女,自己亲自守在门外。

    只听得里面传来微微的喘息,还有几句微渺的说话,衣料摩挲的声响,她也不作声,老脸有些微红发烫。

    大半个时辰以后,里面传来低低传唤——

    “茶。”

    她连忙取来两盏碧螺春,一只大手伸出,端了回去。

    这漫长一夜,对于某些人来说,怕是注定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