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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余梦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后,段红的心里一直都觉得好像失去了点什么似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种掏心掏肺的浩劫,把她的一切都掏空了。其实,但看年龄,段红并不老,然而她那张被岁月摧残的脸上早已经沟壑纵横了。

女人的老是非常明显的,段红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的鱼尾纹和脸上的褶皱,还有一些雀斑。她的皮肤越来越粗糙了。

这段时间以来,段红一个人憋在家里也觉得闷得慌,在农村的时候,她每天都要出门干活,或者出门办事,遇到的都是村子里的人,大家都是谈得来的,然而被唐天宝接到了潮州市,住进了高楼大厦,她的生活圈子却小了。每天除了下楼去菜市场买菜以外,她几乎哪里都不去了。在这个小区里,她谁也不认识,也不知道该和谁说话。城市发达了,然而人却疏远了。她总是感觉人与人之间有一层隔阂,也许是农村与城市之间的隔阂,那是一种自卑的感觉,段红说不出来,也无法用言语形容。

段红基本上都是在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去小区门前的一个小菜店里买菜的。时间久了,她碰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当的一个妇女也去买菜,而且她们的时间点是一致的,并且是准时的。她们一前一后地从同一个单元走出,从同一个小区里走出,最后走向同一个菜店。她们又是几乎同时把选好的菜放到了菜架子前,算账。她们拎着各自的菜,走回同一个小区、同一个单元。一来二去,她们两个人就熟了。段红开始试着和那个人说话。

“买菜啊?”

“嗯,是啊。”

起初只是简单的问候,见面就只有一句话,或者只有一个点头、笑脸。后来段红发现张淑华一个人生活,儿子在市里买了房子,她的老伴也去了。

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段红开始跟自己楼下这个邻居搭讪了。她们每天都是不约而同去菜店,一路上说说笑笑。

段红知道那个人叫张淑华,老家是河北的。她是后来嫁到潮州市的。她的老伴去世很多年了,这些年来,她都是一个人生活的。她看上去乐观坚强,然而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了。毕竟丧父之痛对她的打击是很大的。

两个人同样无聊,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就是不知道怎么挥霍。张淑华开始询问段红的家事,有时候女人们在一起避免不了的就是谈各自的家事,因为这些家庭主妇除了对各自的家事熟悉以外,她们对外面的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她们除了家庭这个话题以外,也不知道该谈论什么了。

段红毫不忌讳谈家事,她也坦然地把自己的家庭情况跟这个楼下的邻居说了;然而张淑华也是一个敞亮之人,她也毫无忌惮,她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段红说:“我现在就只是和儿子相依为命了。”

“你还有个儿子陪着你。我就不行了。”张淑华羡慕地说。

“你不是也一样有儿有女。”段红提示性地说道。

“有,倒是有。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张淑华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然而继续说道,“有跟没有是没有区别的。这个城市里不但有我的儿女,还有一个亲戚呢,但是这些都我来说,形同虚设,只是一个记忆而已。”

“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段红感觉好奇,有就比没有强,怎么回事一样呢。

段红问完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张淑华既然说有和没有是一样的,说明,她的儿子和女儿都起到什么作用。

张淑华沉默了片刻,不想回答段红的问题,她不想外扬家丑。

段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转移着话题:“今天的天气还真是不错,就适合出来走走,过几天估计就热了。”

张淑华的脑子被段红带到了过去,她还没有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虽然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然而自己的子女也太不孝顺了,她不说说他们的坏,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平衡,憋得慌。

“哎,我的儿女不孝啊。”张淑华感慨道。

“哦?”段红发出了一句疑问。

“你是不知道,他们几乎都不来看我,虽然我和他们都住在同一个城市,但是与他们见上一面真是比登天还难。你看看,我有这样的儿女跟没有一样吧?”张淑华一边感慨一边暗自神伤。

“大妹子,可别这么说。”段红劝说着张淑华,并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你看看,你住得大房子不就是你儿女们给你买的。他们工作忙,咱们做父母的也应该多体谅体谅他们才对。”

“房子有什么用?房子再大也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认识你之前,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你说,我一个人整天憋在家里腻歪地慌。”张淑华述说着自己的烦闷。

“以后,你要是想找人说话了,你来我们家。反正我也是一个人,正好咱们两个人可以谈谈心。我感觉和你很投脾气,而且咱们又是同病相怜,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咱们自己活的开心快乐就好了,不要再埋怨儿女们了。”段红继续劝说着张淑华。

张淑华朝着段红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她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非常明显。

“我看你不是挺快乐的吗?一点也看不出你有什么忧愁。”段红说。

“其实,我都习惯了。日子已经这样了,我即使整天以泪洗面又有什么用呢?日子不还是照样过吗?我现在也想开了,自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人生也只不过是匆匆数十年。我那些烦心的事,也只是一时的埋怨和抱怨,咱们姐妹投脾气所以我才跟你唠叨这些的。”张淑华是一个极其乐观的人,她虽然心里挤压着很多怨恨,然而也只是一说就过,她从开不会为这些事寝食难安的。

“哎,对了,你儿子结婚了吗?”张淑华平时能见到唐天宝,在她的印象里,唐天宝的年龄也不小了。

“还没有呢。一直都没有什么合适的。”段红感叹道。

“多大年纪了?”张淑华问道。年轻的时候,张淑华就做过媒人,她对这个毕竟感兴趣。

“二十八了。”段红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脸红,自己的儿子都已经二十八了,居然还没有找到个对象,可悲,丢人!

张淑华看着段红一脸无奈的样子,说道:“不算大。现在城市的剩男剩女都很多。一抓一大把,不想咱们在农村的时候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要忙事业。”

“是啊。不过,咱们这些做家长的心里可着急啊。”段红说着,笑了。

张淑华也笑了起来,说:“可不是吗。都等着抱孙子呢。哈哈……”

“对了,你儿子结婚了没有啊?”段红反问道。

“结婚了,不过还没要孩子,他们小夫妻俩说要玩两年再要。哎,现在想不懂这些小年轻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想它们干啥?儿孙自有儿孙福。”段红说着。但是她不得不想唐天宝的事,不得不想余梦的事。段红感慨,怎么这两个孩子就这么没有缘分呢。本来……哎,事情已经过去了,多想无益。

这时,张淑华把手放在段红的眼前晃了晃,问道:“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段红根本就没有听清楚张淑华刚才对自己说了什么。

“我说,我那天遇到合适的,给你儿子介绍个对象。”张淑华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哦,那太好了。我先替我们家小宝谢谢你了。”段红客气地说道。

“咱们都姐妹相称了,还客气什么。”张淑华满不在乎地说。

段红是一个懂礼数的人,虽然张淑华也只是这么提提,但是她要把礼数做到,这个习惯是她在农村老家的时候就已经形成的了。别看农村没有城市富裕,然而农村里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可要比城市多得多,并且大家都墨守成规,都在遵循着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在城市里就不一样了,哪怕是有城管都没有人去遵循,城市看重的是金钱,而不是面子。因为大家都是陌生人,没有必要在乎什么面子。

张淑华这是骑虎难下,她在潮州市又不认识什么人,怎么对人家段红的儿子介绍对象。城市又不比农村,想找那些单身的人都难。虽然大家都知道城市中有很多大龄依然单身,但是这些单身的人,与她张淑华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认不识的,总不能看到一个像单身的女人,就对人家说:“姑娘啊,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张淑华就一直把这件事拖着,然而她每天都必须要见到段红那张焦急的脸。虽然段红也并不催促自己,然而越是不催促,张淑华的心里就越着急,自己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无奈之下,张淑华想到了自己的那个亲戚。